赤道以北

一个不爱穿秋裤的女子。

(十六)在接吻,你滚蛋

  

  南山寺,顾名思义,因坐落于南山而得名。五月初五这天,我们到南山寺上香。我家这边有个不成文的习俗——每逢时节上庙里祈福。今年的端午,好不容易凑齐了两家人,一行六人便一起上南山。

  早晨七点,整个南山还笼罩在一片晨雾中,钟声悠远,深林幽静,伴有鸟鸣花香,涧水深流,一派祥和之象。

  反正我是不太祥和。

  一大早被拖起来眼睛都睁不开,在车上昏昏欲睡。上山的路弯弯折折,看到最后的屏障——几百个石阶的时候,我脑子里的瞌睡虫彻底醒了。

  早知道不跟着来了。过往我都是睡到太阳晒屁股,才不管什么佛祖菩萨,今年纯属是因为背着佛祖撒了谎,良心不安。唐僧师徒西天取经拜见如来佛祖需经九九八十一难,我时昭一介弱女子跨越层层石阶就为了向佛祖认个错,说出来都感天动地。

  可是……这特么的也太累了吧!

  (佛门重地,不能说狂语,我收回“特么的”。罪过罪过。)

  程序体力强我理解,毕竟每天锻炼,血气方刚。但是为什么四个中年人健步如飞?他们完全不管我,边迈步边谈笑风生,留我在后面气喘吁吁。

  

  程序在上面嘲笑:“你这体力有二十岁?”

  我喘着气,说话都费劲,索性懒得理他。

  程序:“看来以后要拖着你一起晨跑,免得你四肢退化。”

  我停下,撑着膝盖:“我这样还不是拜你所赐。”

  程序:“关我什么事?”

  我:“你惯的。”

  程序:“……”

  他无话可说,无声默认。

  

  …

  

  爬山半小时,上香两分钟。

  

  从南山寺往下看,整座城市的面貌一览无余。陆陆续续有人在往山上走,每到端午就有很多人拖家带口到寺里祈祷,这个“口”一般是高考生。成绩没出,祈祷超常发挥考高分,成绩出了,许愿录取分数线低一些。我不知道灵不灵,当年我高考完直接和程序他们去祖国最北边旅行了,骑着高头大马,吃着烤全羊,围着篝火跳舞,躺在草坪上看星星,尽情放纵,全然不管什么成绩不成绩的。导致压力全给到我爸妈,他们大约也来寺庙求愿过,具体的我不清楚,反正当年我正常发挥,没让他们二老失望。

  近两年市里发展旅游,对南山寺及其周边进行了修整,修路,架桥,建亭,焕然一新,唯有百来条石阶被完整保留,据老人讲,亲自迈过这些石阶,才算是拜佛的诚意。

  玄学的事情,我不懂。

  

  正堂的香烛气味太浓厚,于梅女士还跪在那里念念有词,估计拜托佛祖把我的后辈子都安排好了。我出去透气,遇到一个小和尚,六七岁的样子,刚撞完钟回来,眼睛生得很灵。我感到新奇,拉着他聊天,问了他好些问题。例如现代出家人是真的不能妻娶吗,鸡蛋到底是荤还是素,和尚能看电视剧吗……

  最后我问他怎么这么小就被送上山。

  他说他五岁前曾经两次掉进池塘里,两次都差点没能救上来,他的父母问算命的,算命的说他前世罪业太多,没还清,建议把他送到庙里,吃斋念佛,不染俗尘,以此赎罪。于是他就在这里待了两年。

  我:“……”

  我小时候在外婆家也掉进过池塘,上树摔断过腿,放牛被牛撞过,走在路上被车(自行车)创进田里……削铅笔削断手指,吃鱼被刺卡喉咙,一屁股摔进热水桶里,天天被程序气得顺不过气……这二十年,也算几经生死,照算命的说,我前世也造了不少孽,简直是罄竹难书的程度,更应该被送进尼姑庵里做尼姑才是。

  还好,还好我妈从来没找过什么鬼见的算命先生。

  不然程序这辈子都要打光棍。

  

  经过这个小插曲,我暂时忘记了来寺庙的目的,下山时才记起。我让程序他们等我一会儿,又跑上去。

  对着俯视我的金身,我诚心忏悔:

  向佛祖认个错,我喜欢程序。

  

  …

  

  上完香回到家里,开始包粽子和准备晚上的端午宴,厨房杀手的我们时氏一家自然是打辅助。包粽子这边程序是主心骨,我有时好奇,他怎么什么都会。程序如我料想般欠揍:“天赋异禀,无师自通,没办法。”

  我表情高深莫测:“有一样你绝对没天赋。”

  程序:“什么?”

  我含糊其辞:“那啥。”

  程序:“?说明白。”

  我:“啪。”

  程序:“……”

  小处男,晚上还要偷偷看小黄片学习,哪里来的天赋异禀无师自通?

  我没有明说,但凭借多年来的默契,程序领悟到了我的意思,他的表情看起来非常凝重:“你不要造谣,谁说我不会的?我只是在精进技术,并不代表我不精通。”

  我敷衍应付:“嗯,啊,对,你精通,你厉害,你无敌。”

  程序:“……”

  

  说回正题,包粽子。

  我笨手笨脚地折着粽叶,把红枣啊红豆啊肉沫啊什么的一股脑塞进去,导致我的粽子太过肥胖,丑的一批。再看我爸妈的,半斤八两。唯有程序的粽子,长得清秀,身材匀称,放在那一看,鹤立鸡群,贵公子模样。

  我不服气,誓要包出一个漂亮的。

  失败。

  再失败。

  满桌子都是我失败的试验品。

  程序:“别再祸害粽子了,我教你。”

  我摆手:“不用,我无师自通。”

  程序:“……”这个梗是过不去了是吧?

  

  桌上添了一个又一个被五花大绑的“粽质”,或魁梧壮大,或零丁一点,被绳子绑得严严实实。我就像山寨里的恶匪头子,对着这些“粽质”颐指气使。

  程序看笨蛋一样看我:“做了这么多,够你吃的了。”

  “多包几个,我带给同事分。”

  话音一出,程序没了声。

  形态各异的粽子们出炉,真是……一个赛一个的丑,丑得别出心裁。吃起来也一般。我决定拿程序包的去送人,比较有面子。

  

  饭桌上,男人喝酒,女人唠家常,我和程序斗嘴,热气腾腾,其乐融融。窗外,万家灯火通明,粽叶飘香。

  吃过饭,我爸为了献殷勤主动进厨房刷碗筷,我妈在一旁嫌弃他。程序也加入了献殷勤的行列,动作麻利,惹得我妈一直夸,嘴角要咧到天上去了。程叔叔、方姨和我坐在客厅里看电视。手里没抱枕,我还不习惯,在长辈面前又不能坐没坐相,只好挺直腰板。

  

  方姨看着厨房里程序的身影欣慰地说:“小序是男子汉了。从小到大,就没让我们操过心。很懂事,也很坚强。”

  程叔叔附和:“是啊。”

  我往厨房看,程序穿着围裙,在仔细地洗盘子,和我爸妈笑闹,倒更像一家人。我忽然有些心酸:“不是的。”

  “什么?”

  我看向身边两个人。程叔叔戴着眼镜,睿智严肃,发尾泛着点白。方姨虽然年过四十,皮肤却红润,眉眼娴静温柔。我不禁捏紧了手指,认真对这对夫妻,这对程序的父母袒露:“程序一点也不坚强。生病会难受得说梦话,要找妈妈。会经常想象像其他小孩一样骑在爸爸的肩膀上,去春游,去放风筝。家长会一个人坐在座位上,会落寞得想哭。会故意摔倒受伤博关注,会独自走很远的路去找爸爸妈妈……”说着说着我声音哽咽,快要说不下去。可是我替程序委屈,他从来不说,只能由我吐露:“他看着长大了,性子却还像小孩,臭屁中二,爱逞强。喝醉了会撒娇,受伤害会疼,会流眼泪。很想被爱,所以遇到对他好的人会掏心掏肺,又害怕被丟下。他很敏感,很脆弱,像玻璃一样透明又易碎。他一点也不坚强。”

  我说完,屋里好久的沉默。

  方姨声音发涩:“原来……是这样……”

  

  我强忍着眼泪,跑进厨房里,蹭到程序身边:“我也来洗。”

  程序:“不要,都快洗完了。你眼睛怎么这么红?”

  我擦干眼尾:“看苦情电视剧,被虐哭了。”

  程序:“少看点。”

  我沉浸在悲伤里:“可是你不觉得哭是一件特别美好的事吗?”

  程序看着我,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原来你喜欢哭。”

  

  那晚,我睡回了自己房间,却翻来覆去睡不着。半夜被冷气冻得醒来,想起睡程序那里,我也总是忘记定时空调,却没有哪一次被冻醒。肯定是他默默帮我关了。

  

  …

  

  后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事发生。非要说一件的话,我在奶茶店工作经常遇见李东学,那个黄毛,程序的前室友。他总从我们店前经过,搂着女朋友,吊儿郎当。他和江阳一样的发色,一个是不良黄毛,一个是阳光男大,区别在于——我讨厌黄毛。

  听其他同学说,李东学期末考试被人举报作弊,被记警告处分,全科成绩作废。可他本就是没脸没皮的人物,更加肆无忌惮变本加厉地耍流氓,做坏事。

  他当然认出了我,毕竟我在他的狐朋狗友面前,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两份饭倒在他头上,让他很没面子。他路过的时候,故意停顿,多次冲我吹口哨,一脸挑事样。我不理他,也没有向程序说过他的事。这种烂人,还不配程序给眼光。

  

  六月末,梅雨悄悄隐退,取而代之的是一轮似火骄阳,高温天气热得人走在街上直冒汗,结果商场就成了蹭空调的好去处。吹着免费的冷气,这时候来一杯解暑的奶茶再舒服不过。自从我在奶茶店上班,程序就实现了奶茶自由,每天下班我都带一杯给他,两个人在离小区最近的公交站碰面。

  八点半,程序接到我,恰逢一个红灯,等了二十几秒,踏上斑马线,手机铃声响。程序走在我左手边:“谁呀?”

  “江阳。”这还是他第一次打电话给我,一般都发微信。“可能有急事吧。”

  我往前走,接通。

  江阳声音很急,他说他最近在追一部热血番,看到一半,制作组把他最喜欢的角色给嘎了。明明在漫画里,这个角色活到了最后。

  “制作组是脑子被门夹了吗?中田是整部番里武力值最高、热度最高的角色,突然把人弄死做什么?没有他,谁看这部破番啊。”江阳少见地爆了粗口,“我真想把他们的头给打爆。”

  喜欢的角色突然半途死了,而且大概率不会复活,任谁都无法接受。同为二次元,我能理解江阳的暴躁和愤怒,他打电话给我是寻求一个宣泄的出口,我也尽力安抚他,和他一起义愤填膺地骂。

  

  注意到程序没跟上来,我朝他招手,他站在原地,身后车辆穿梭,路旁的灯光倾泻而下,我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做了一个口型:过来啊。

  他停了很久才向我走来,脚步缓慢,我站在漆黑的夜色里等他。夏夜的晚风掀起程序衬衫的一角,他的头发稍微长了点,炸起的几根在风里摇晃。耳边江阳还在抱怨,程序已经到我面前,我转身的那一刹那,被拉住手,一个旋身,嘴唇被吻住。我的大脑一时宕机,不明白程序怎么突然就在外面骚了起来。

  他睁着眼睛,也不管我的表情有多震惊,含了含我的上唇,接着粗暴地撬开唇齿,抵进来。他吻得急躁,不留间隙,像是要把我吞吃了。

  

  “我严重怀疑制作组是怕中田抢了主角的风头,所以故意把他踢下车。这算不算魔改?太没人性了……学姐,你怎么不说话了?”

  

  我根本说不了话呀……

  

  程序边进攻,边摸着我的脸,迫使我仰起下巴,方便捉着我的舌头捣乱。我注意力全在他身上,分不出余力管江阳,想挂断电话,程序扣着我的手。

  这里是小区门口,外面的街上,随时会有熟人经过。马路对面有一家便利店,我经常去,此时老板正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和程序激烈接吻,哦不,是程序单方面的强吻。他的动作越来越游刃有余,勾缠间溢出黏腻的声音,令人脸红耳热。

  江阳似乎听见了:“你身边是不是有人?你们……在干什么?”

  程序缠绵地吮了吮,这才退开。他唇色艳红,吐出来的气息带着湿润和热气。喉结一滚,他凑近收音筒,眼睛盯住我,不耐烦地对着手机那头的江阳说:“在接吻,你滚蛋。”

  夺过手机,摁断通话。又抓着我轻啜几口,然后离开。

  

  事情发生得太快,毫无预兆,莫名其妙。等反应过来,我只看到程序的背影,步伐非常之急,气呼呼的,我给他带的奶茶被他甩得一晃一晃。

  他为什么不高兴?

  因为我只顾着和江阳说话,把他落在后面?

  他不会……

  我后知后觉,程序是醋了。

  这个小醋包。

  

  …

  

  端午过后我就回自己家睡了,但程序心情不好,还是因为我,总要想办法给他顺毛。跟着他进家门,他倒没赶我。我有意哄他,可是程序不给我机会,自己一个人在那闷闷不乐,不理人。

  唉,我也束手无策。

  

  晚餐我吃得少,半夜就饿了。爬起来找吃的,看到冰箱里冻着一包汤圆,我决定煮汤圆当夜宵。记得上次和程序买了一只瓷碗,打算用它来盛汤圆,不知道程序放哪里了。橱柜太高了,以我的身高够不到,扒着柜门费力踮脚还是望眼欲穿。我搬来凳子,踩上去。

  “你在干嘛?”

  程序从客房出来,站在门口皱着眉看我。

  “拿碗。”我说,顺便抱怨:“你家橱柜是为你量身定做的吗?”

  程序叹着气走近,单手拦腰把我抱下,稳稳当当放在地上。

  “哪个?”

  “一起买的瓷碗,青色,有白鹤纹的那个。”

  程序伸手就拿到了。

  “拿碗做什么?”

  “饿了,煮汤圆。你要吃吗?”

  “不吃。”

  

  程序说不吃,却打开了灶火,倒水进锅里。夜里很静,只有火焰燃烧的嗞嗞声。我们站在一边等水煮沸,无言的默然。

  “我没生你的气。”程序遽然说。

  “我知道。”

  锅里的水开始冒出泡泡,程序问我吃几个,我说五个,他把紫色的汤圆倒进沸水里,用锅铲顺时针搅了几下,等着汤圆熟。我往旁边挪步,撞到他身上。他低眸:“黏着我干嘛?”

  我拉了拉他的衣角,软糯说:“哄你。”

  程序唇角不受控地勾起,只一秒又压下去。

  

  咕咚咕咚,汤圆在锅里跳舞。

  “你喜欢他吗?”

  程序问出这一句,眼睫颤了颤,呼吸屏住。我们身体碰在一起,我当然知道他此时有多紧张不安,甚至带了丝细微的躁意。他手臂肌肉紧绷,手指蜷缩。没有看我,或者是害怕看我。

  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夜色如墨,灯火阑珊,屋内一灯如豆,灶台升腾起热气,不久后消散在空气里。

  “我才不喜欢狗呢。”我仰起头,直视着程序,“我喜欢猪。”

  是拒绝,又类似表白。

  

  程序始料未及,眼里闪过一瞬的难以置信,接着是肉眼可见的惊讶和欣喜,眼眸亮了起来,嘴角再也压不住,放肆地上扬。

  “高兴了?”

  “一般般。”他嘴硬,“继续哄我。”

  “那还要怎么哄?”

  我已经使出了浑身解数。

  “自己想啊。”

  我绞尽脑汁,小脑瓜里面空空如也。

  吃醋的程序好难哄哦。

  我只好故技重施,学小猫喵了一声。

  程序好似很喜欢的样子,挠着我的下巴:“再叫一声。”

  我软绵绵地:“喵~”

(十五)准男友

        最终,我还是没能搬回去。

        我的老父亲是这样说的:“本来呢,我是就快要哄好你妈的,只差那么一步。可惜,被福尔摩斯?于梅女士发现我用了她的牙刷刷牙,所以……再次被打入天牢。”

  我:“您为什么要用我妈的牙刷嘞?”

  老父亲:“两支牙刷太像了,我一时恍惚,拿错了。”

  我:“那怎么被她发现的?”

  老父亲:“牙刷炸毛了。”

  我:“……”您的牙真健康。

  

  住着住着也就习惯了,只要不去惹程序,并对他的勾引不给予任何反应,日子过得也还算安宁。期间程序爸妈回来过几趟,千叮咛万嘱咐程序要照顾好我。我想说,程序快把我养成废物了。他真拿我当小猫养,准时准点喂食,看电视强制把我拉到他腿上,撸我的头发,我躺太久,他揪我起来去散步……原来宠物过得都是这种日子。

  

  我也把程序当猪看。

  有一次端粥,我饿坏了,心急,端起碗被烫得手指发红。程序来不及阻拦,我踮脚捏住他的耳朵。

  程序迁就地微微俯身:“?你为什么不捏自己的耳朵?”

  我诚实地说:“怕烫。”

  “那我就不怕了?”

  “你是小猪,怎么会怕烫。”

  程序:“这是什么道理?”

  他的耳垂软软的,我说:“死猪不怕开水烫嘛。”

  程序:“……”

  

  学校正式放假之后,室友们各自回家。敏儿要为八月底市里的文艺晚会排练,吴越帮父母看店。我在万达商场里的奶茶店找到一份兼职,负责前台点单结账,工作时间是每天下午三点到晚上八点。而程序,找到一份暑期家教,在对面小区,教三年级男孩数学,一个礼拜三次,一天两个小时。一开始程序想让我去的,可是家长指明要男老师。

  

  我下午去店里熟悉环境,店长亲和,同事们热情,负责的工作也不难,我很满意。快过端午节,有个同事还送了我粽子,说是自家做的。我拿回家和程序蒸热了一起吃,味道不错,里面包的料很实在,有红枣馅的,瘦肉馅的,排骨板栗馅的。三个我吃了一个,程序吃了两个。

  他吃完问我:“你那个同事男的女的?”

  我说:“男的。”

  他默了会儿:“哦。”

  

  万达广场就在我们学校边上,交通方便。正式上班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暑期大部分学生都回家了,因此店里不那么忙,我们空闲时就坐在一起谈天说地,家长里短也很有趣。其中一个男生比我小一岁,也是大学生,可能年龄相仿,又同样喜欢二次元,我们尤其聊得来,不久就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天,我妈不知道哪里来的信息渠道,说梁家湾那边新开了一家超市办开业大酬宾,商品半价,让我买(占)点东(便)西(宜)。下班后,我和程序一起去。超市里人不少,到处是红色,喜气洋洋的。我看见了楼下的王大妈和她老伴,两个老人互相搀扶着。

  

  打过招呼后,我们推着购物车往超市深处走去。买完了我妈列的购物清单,想着经期快到了,我撇下程序,一个人走开。没想到程序还跟上来了,我拿着一包卫生巾的时候,他突然冒出来说:“这个品牌刚被爆出来有多项指标检验不合格。”

  “你从哪里得来的小道消息?”

  “新闻联播。”

  你看的“新闻联播”有这么正经的内容吗?

  “……你不觉得你一个男生出现在这里不合适吗?”

  “有什么不合适的?”程序从货架上另挑了一个牌子的卫生巾,递给我,“拒绝月经羞耻。而且,你第一次来的时候不是我给你买的?” 

  关联到我的黑历史,我不想再让程序说下去,可他故意似的,滔滔不绝,声情并茂:“那天你跑到我家,哭着说自己流了很多血,快要死了,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得了不治之症。问你哪里流血,你又支支吾吾不肯说。我看到你的裤子,才知道你来了初潮。”

  

  记得是初一开学没多久的周末,生物课还没讲到人体的生理结构,所以我什么都不懂。那天早上起床,我看到内裤上有红色,以为受伤了,却没有哪里疼。想着肯定是昨天吃坏了东西,上火了,战战兢兢地去换衣服。可是没过多久,裤子又被血染湿了。

  我蹲在马桶上,那一刻,脑子里闪过很多狗血电视剧的画面,癌症啊什么的,急得掉眼泪。爸妈不在家,我只好去找程序。

  

  “你还拿了遗书,皱皱巴巴的一张纸,上面写着你的所有家当都归我,包括家庭作业。”程序笑得眼睛都弯了。

  “……”

  “够了,不要再说了。”

  程序还捂着肚子笑个没完。

  旁边女生看见有男生在,迟迟不敢过来。我一包卫生巾拍程序脸上:“滚。”

  

  …

  

  揣着两包卫生巾我在超市里找程序,人太多,总也找不见。我先去结账,在收银台遇见熟人。一头惹眼的金发,脸很小,黑漆漆的眼睛,笑的时候眉眼弯弯,像金毛小狗。江阳看见我,从队伍里出来,排到我后面。

  我问他:“你怎么在这里?”

  他笑得阳光:“我家在附近,听说这里买东西有优惠。你一个人吗?”

  我摇头说不是。

  过两天是端午,我妈说和程序一家一起包粽子。上次江阳送的粽子很好吃,我问他怎么做的,在哪里买材料,他一一回答,还说稍后会列单子给我发过来。

  “到时候做好了,我带给你尝一尝。”

  与人交往,有来有往才行。

  他摸着后脑勺说:“好呀。”

  我发现江阳很容易害羞,一害羞就不敢看人。

  

  我们又聊起最近的新番,手机振动。五分钟前发出的信息收到了回复:后面。

  我探头往后看去,程序在那里,和我隔着四五个人,脸色不是很好看。难道我没等他他生气了?是他自己推车走的嘛,我找不到他,总不能抱着卫生巾到处晃荡。

  打字:在门口等你。

  他没回。

  

  结完账出来,夜色很深。我在超市门口的长凳上坐下,江阳说他站的时间太久了,也坐下来休息。我们接着向对方推荐心爱的动漫,他竟然看过一部特别小众的,很多年前的番,让我很意外。

  

  这时,有个小孩跑过来往我手里塞棒棒糖。他的脸肉嘟嘟的,眼睛很大,仰头看着我甜甜地笑。我问他做什么。

  他奶声奶气地说:“姐姐,我可以亲你吗?”

  我惊讶:“啊?”

  小孩想爬到我腿上,爬不上来。我不知所措,按住他瘦小的肩,他露出一对酒窝:“姐姐好漂亮,脸看起来软软的,我可以亲吗?”

  现在的小孩已经进化成这种程度了?

  当街索吻,这么会撩。

  小孩的妈妈在一边无奈地看着他,似乎这种事并不是第一次发生。她抱歉地冲我笑笑,拉起小男孩的手想走,但是他扒住了我的腿,睁着水汪汪的眼睛卖萌撒娇。

  这小孩,某些角度和程序小时候很像,尤其一双眼睛,清澈如水。

  

  我没有回应,小孩转而问江阳:“哥哥,我可以亲姐姐吗?”

  猝不及防被cue,江阳莫名:“为什么要问我?”

  小孩很懂人情世故的样子:“因为哥哥是姐姐的男朋友,亲姐姐当然要问哥哥。”

  江阳一张脸霎时红了,结结巴巴:“不……不是……她……”

  我轻轻拍小男孩的脑袋,否认:“不是哦,他不是姐姐的男朋友哦。”

  “啊……”他垂下眼皮,睫毛长长,像犯了大错。

  

  男孩的妈妈双手把他提起来抱到身上,说要回家了,走出好几步,小孩的眼睛还恋恋不舍地黏在我身上。我感到好笑,动了恻隐之心。给他亲一口也没关系,小孩嘛。于是我叫住了他。

  

  小男孩快乐地向我奔来,像个糯米团子,很快到我面前。我俯身,方便让他亲到,闻到他身上小孩的奶香味。

  慢慢凑近,奶味越来越重。

  我等待着,嘴唇先碰到一层皮肤,小孩的脸堪堪停在我三寸之外。他的嘴被捂住,而我亲到了一只手的背面。这只手有着成年男人的骨感,皮肤很薄,压着分明的青筋与骨骼。

  头顶落下一个声音,压迫感十足:“不给亲。”

  小孩眨着纯净的眼,不明白怎么突然冒出一个人。那只手移开,我抿了抿嘴唇。

  

  程序出现在我身后,他音色紧绷:“可以亲我,不能亲她。”

  我猛然回头:“?”

  程序居高临下睨我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我就离开了一会儿你就给我招了一个两个麻烦”。

  小孩都懵了,呆呆地站在那。

  程序蹲下身,放软语气:“亲她就是亲我,我俩共用一张脸,没有什么分别。”

  我:?谁跟你一张脸?我才没有你那么大的脸!

  小孩被说动了,两只眼睛滴溜溜地转。程序继续诱哄:“哥哥的脸也一样软哦。”

  小孩走到程序面前,扶住他的肩,先戳了戳他的脸,眼睛一亮。随后果断干脆地mua一口,一个香香软软的吻印在程序脸颊。

  男孩亲完就躲到妈妈身后,探出小小的脑袋。

  程序像个被轻薄完就不要的小媳妇。

  我:“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

  

  被迫围观一场热闹的江阳走的时候耳朵还是红的,冲我摆摆手,说了声学姐再见。

  “脸红个泡泡茶壶啊。”程序全部东西提在左手,右手插兜,语带敌意:“学姐?”

  我脸上笑意未退:“他是隔壁学校的,大一,和我同专业。”

  程序嘴毒得很:“呵呵,隔壁学校的叫个屁的学姐,垃圾学校。”

  “人家就是随意叫叫啊,你没必要人身攻击哦。”

  “呵呵。”


  他又问:“你们之前认识?”

  “我同事,送粽子那个。”

  我看到他提的购物袋鼓鼓囊囊,好奇拨开一看,很多我喜欢吃的零食。程序拿了一个果冻给我:“很熟?”

  我撕果冻包装,撕不开,放弃了。给程序,他撕得顺畅。又在袋子里翻翻找找,掏出一把勺子。

  “也不算很熟,就是聊得来。你不觉得他很像一个动漫人物吗?”

  “谁?”

  我说了角色名。

  程序撇嘴:“像个屁。”

  “垂眼的时候很显乖啊,像金毛狗狗。”

  程序微微皱眉:“你喜欢狗?”

  

  白桃味的果冻,冰一会儿味道会更好。我挖了一勺果肉举到程序面前:“第一口给你吃。”

  程序:“不要。”

  “吃一口嘛。”

  他心情不好,低眸注视了我很久,我手都快举酸了,才半推半就地咬住勺子,没有任何表情地咀嚼,吞咽。

  

  连续下了几个礼拜的雨,空气并不干燥,有微微的风拂过,为仲夏添上几分凉爽。共享单车停在路边,杂乱无序。车辆穿过深深浅浅的夜色,我和程序慢慢往公交站走去。

  “一般般的喜欢吧。”我延迟回答。

  “那我们养一只,省的你出去撸别的狗。”程序语气闷闷。

  “不要,”我舔着嘴唇,将果冻壳扔进垃圾桶,“家里已经有很多宠物了。”

  程序听到这里,脸色稍霁。

  

  到了站台,有个爷爷拉着孙子的手一起等车。摸到兜里还有一根棒棒糖,我又觉得好笑。瞟向程序侧脸,化身街头记者,我采访他:“请问这位先生,被小男孩亲是什么感受?”

  程序噎了会儿,说:“还不是怪你。”

  我歪头疑惑:“关我什么事?”

  他“哼”了声:“连小孩都招惹。”

  我觉得冤枉:“我就坐在那里,他自己过来的。”

  

  程序转而说起现在的小孩太不像话了,这么小就会骗人讨要亲亲,长大可不得了。三岁看到老,以后一定很滥情,花花公子欺骗小姑娘感情。

  我打断他:“你说的不是你自己吗?”

  “我?怎么可能?我可是很专情的。”

  “也不知道是谁小时候抱着我啃,长大后压着我强吻。果然,三岁看到老。”

  程序无话可说了。

  

  …

  

  回到家,江阳发来做粽子所需要的材料,甚至制作流程也写得一五一十清清楚楚。他这人还挺憨厚。

  我回他谢谢。

  入睡前他又给我发信息。

  江阳:他是你什么人啊?我看你们很亲密的样子。

  这个他不言而喻是指程序。

  我躺在床上认真思量怎么回复,“叮咚”一声。

  小猪zz:你到底什么时候做我的女朋友?

  配着一个委屈巴巴的表情。

  我的心霎时间软乎乎的。

  回复江阳:准男友。

(九)“青年大学习.mp4”

  我旁边坐了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傻子,他时不时就偷瞄我,然后自顾自地抿嘴傻乐。周围的人用迷惑的眼神回头看公交车最后一排,我朝座位里面挤了挤,试图跟这个穿紫色衣服的看起来长得帅气但智商可能暂时不太够的笨蛋划清界限。


  从我允许程序追我开始,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竟然不知道,他还有当傻子的潜质。


  我有点嫌弃他:“你能不能收敛点?”


  程序偷偷勾我尾指的小动作被迫中止:“啊?”


  “……”真是笨蛋。


  我拍开他的手:“说了哦,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手指都不能勾了吗?”


  “不能。”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程序皱眉,敛去春风得意,“不能牵手,不能接吻,连碰都不行。”


  我手握监控:“是你自己说的啊,青梅竹马才不会越过男女之间的防线呢。我没答应跟你谈恋爱,所以我们现在还是纯洁的青梅竹马关系。”


  “呵呵,冷知识,纯洁的青梅竹马是不会接吻的。”程序视线下移,“更不会捏对方的胸。”


  “……”


  “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纯洁,未来也不会纯洁。”


  “嘬”,脸被亲了一口,力道还挺大。


  我震惊摸脸。


  程序骄傲地挑了挑半边眉,大手牵起我的,不容拒绝地一点一点填满我的指缝。


  毫无下限。


  这个男人毫无下限。


  方才还一副纯情少男勾勾手指都含羞带怯的样子,就这么一会儿,不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骚话跟我杠,还趁我不备袭击我。不得了了。我看其他男生追小姑娘,都是对方有求必应,指东不往西。程序倒好,随心所欲,自己怎么爽怎么来。


  他这是一个追求者应该有的态度吗?啊?


  十五分钟前,那个眨巴着眼睛求我怜爱的,周身冒出粉色泡泡的,我觉得他牙齿都可爱的程序,绝对是我的幻觉。


  可爱,可爱个屁啊。


  我尝试拿回属于我的得之不易的上位者的权威:“你很嚣张啊。”


  程序盯住我的嘴唇,意有所指:“还有更嚣张的,你要试试吗?”


  噗,权威漏气了。


  我咳了咳:“……公众场合,注意点。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程序贱兮兮:“哦,脸是什么东西?要它来干嘛?”


  “………”气死我了。

  


  回家路上,程序走路摇头晃脑,一会儿撞我肩膀,一会儿凑过来蹭我的脸。我庆幸没立刻答应做他女朋友,不然他能原地上天。


  好不容易乘电梯到楼层,我迫不及待想远离这个黏人精。


  家门紧闭。


  门口还放着熟悉的粉色行李箱。


  我妈适时发来微信。


  “什么情况?”程序靠过来,下巴抵着我肩膀。


  “我爸妈吵架了,让我住你家里。”我一边回他,一边噼里啪啦打字。

  


  我:?你们吵架为什么要把我扫地出门?往常不是我爸被赶出去的吗?


  母上大人:为了让你爸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必须把他放眼皮子底下管教,让他知道,在这个家里,到底谁是大小王。


  我:……所以我有离开的必要?


  母上大人:我站在你的角度想了想,一直让你夹在我们中间不利于你的心理健康。


  我:……妈妈您真伟大。

  


  程序没有任何异议地推着我的行李箱进了他家的门,并且拿出我穿的拖鞋放好,摆出一个恭迎我进门的谄媚微笑。


  “进来呀。”他殷勤道。


  “……”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犹豫几秒,终究迈进去。换好鞋,程序已经把行李箱推进他房间了。我当时惦记着慰问一下我的老父亲,便也没多想,进了客厅熟稔地窝进沙发给我爸发信息:您老人家又触犯了哪条律法啊?


  我爸可能在玩手机,立刻就回了我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展开说说。


  老父亲:今天中午吃饭,你妈炒的土豆丝,半生不熟,还夹出了一根头发,我没忍住嘀咕了一句,你妈听到不乐意了,痛骂我一顿,还非污蔑说是我的头发。天老爷哟,那头发那么长,怎么可能是我的?我俩就争起来了。


  我:然后呢?


  老父亲:然后你妈就把我的饭倒泔水桶里了,说宁愿给狗吃也不给我吃。


  ……可能狗也不愿意吃。

  


  我:您是不清楚您的家庭地位吗?


  老父亲:清楚,你和你妈并排第一。


  我:那您还杠?


  老父亲:我这不是外出了几天,有点得意忘形,乍一回来,没来得及找准自己的定位。


  呵呵,所以遭殃的为什么是我?

  


  我:奉劝您,现在立刻去订做一面“于梅女士宇宙无敌厨神”的横幅献上,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上作乱,还有可能求得原谅。


  老父亲:我现在就去下单。


  老父亲:唉,你的老父亲估计要被王母娘娘贬下凡间,短则半旬,长则几月,尝遍人间疾苦,希望你时常回来慰问慰问,顺便在娘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我:老父亲,你为什么都不关心关心被无情抛弃的宝贝闺女?我犯什么罪了要住程序家里去?我这明显是顶替的你,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老父亲:这话说的,程序家不就是我们家,我们两家不分彼此。他那里你的东西都有。我跟你说,程序可会做饭了,他做的那个番茄牛腩,软烂入味,看着都食指大动。还有炒土豆丝,炒得就比你妈好,你妈那个土豆丝,那都不是土豆丝,是土豆棍,噎死人……之前我跟你妈吵架住程序家,就几天的功夫,胖了五斤。可想而知,你妈做饭……很难评。


  老父亲:我还羡慕你嘞,能暂时脱离苦海。


  老父亲:这些话你别转头就给你妈复述了啊,不然我连客房都没得住,得打地铺了。


  我:那你还订横幅吗?


  老父亲:得订啊。

  


  我爸不遗余力地细数和程序一起住的好处,一边夸,一边暗暗拉踩,滔滔不绝。我都怀疑程序是不是收买了他,尽让他说好话,像在做商品推销。

  


  老父亲:你这不马上要到考试周了,需要安静的环境,两个人一起学习不是挺好?


  一起学习?


  程序想的肯定不是跟我一起学习。


  而是一起睡觉。


  我早就看透了他的本性。

  


  老父亲:而且,程序还在追你,相信他会把你照顾好的。


  ?你怎么知道他在追我?


  老父亲:程序亲口说的啊,当着我和你妈的面,说喜欢你,想追你。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啊,难道他魂魄离体弄了个分身?


  老父亲:昨天。


  昨天……那时候他还没跟我表白呢,就跑到我爸妈面前说喜欢我?这是早有计划了?先攻略我爸妈,再攻略我,事半功倍。哼,心机boy。


  老父亲:你妈当时都惊呆了,说好白菜被猪拱了。


  老父亲:当然,你是猪,程序是好白菜。


  不愧是我亲妈。

  


  客厅的空调在运转,发出声音,可能是程序经过的时候顺手打开了,窗户却忘记关,我跑过去封住,防止冷气散出去。再倒回沙发,四仰八叉。


  程序不知道在房间里忙什么,迟迟不出来。


  正好,让我消停一会儿,他黏着我都没法干别的事情。

  


  我:所以你们就这么放心地让我和程序共处一室?你以前不是说,除你以外的男人都是野兽,要防着吗?


  老父亲:我什么时候说过?


  我:我初一的时候。


  老父亲:那我修正一下,除我和程序以外的男人都是野兽。程序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为人正直坦率,每天晚上都看新闻联播的。


  我:新闻联播?他跟我一块儿的时候可没见他看。


  老父亲:他看的啊,用手机下载下来看的,还看青年大学习呢。

  


  你确定他看的不是小黄片吗?


  那种用根正苗红的字眼起标题的av资源。


  否则谁看新闻联播和青年大学习还下载的?


  我:老爸,程序一点也不红,他很黄的。


  老父亲:你别污蔑人家。


  程序到底给我的古董老爸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这么信任他。


  我:他和我说,你们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老父亲:我不是啊。


  我:你不是,你不是我怎么来的?


  老父亲:嗯哼,安啦,程序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呵呵,他就是那种人。


  人面兽心的混蛋。

  


  ……


  “所以,”我坐在程序床上,看他整理着他的衣柜,空出位置,再从我的行李箱里拿出衣服填满另一半空位,“我为什么要住你的房间?不是有客房吗?”


  程序手上拿着我的一套粉嫩睡衣,问我:“待会儿洗完澡穿这身?”


  我点点头。


  他放到床上,转身又拎起一件睡裙打量,深v领口开阔,他拨了拨,拿衣架挂上:“客房空调坏了,天气热,你还是住我屋里。”


  空调坏了啊,我还以为他别有用心。


  “那你住哪?”


  “客房啊,我吹风扇。或者睡客厅沙发。”


  我软骨症犯了,倒在柔软的空调被之上,上面还留着程序特有的味道,嗅了嗅,翻了个身,假装客气地说:“我也可以睡客厅。”


  “那不行。”程序看我一眼,“我能让我的追求对象睡寒掺的沙发吗?”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不是你的追求对象,你就能昧着良心让我睡沙发了?你怎么这么双标啊。”我愤愤捶床表示不满,“双标狗。”


  程序走过来捏我的脸:“不是,我哪舍得。”


  “哼,你就是。”

  


  “看不出来,你就这么喜欢跟我睡啊。”


  “???”


  “行叭,那我就勉为其难,”程序尾音拖长,俯就身子,眼里藏不住的逗弄:“和你一起,睡这里。”


  “……那你还是睡客厅吧。”我趴着,伸展四肢,霸占整张床,“以后这个床就是我的了。”


  程序摸我的脑袋,揉乱头发,轻声笑。


  “不止床是你的,我也是。”


  “……我洗澡去。”从床上弹起来,我捞起衣服往外面跑,防止听到更骚的话。

  


  ……


  被表白的第一天,我住进了我的追求者家里。


  现在,我还在他家的浴室洗澡。


  水汽氤氲,我的脸被蒸得绯红。


  唔,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和程序,再也不是单纯的青梅竹马了。


  他说喜欢我。


  男人对女人那种,原始的性吸引力。


  有点高兴。


  嘻嘻。


  我承认,我也有一点喜欢他。


  只是一点点。

  


  拿衣服穿,在睡衣之间包着我的内衣内裤。


  我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


  一想到程序用那双修长骨感的手抚摸过,就感觉有点涩。


  臭程序,谁让他碰我的衣服了啊。

  


  ……


  洗完澡,程序还在收拾房间。


  我拧着头发上的水,理所当然地叫他:“你去洗了。”


  然后我就看到程序僵了一下。


  他背对着我,嗓音低低地应:“嗯。”


  直到程序进了浴室,水流哗哗,我才后知后觉。


  妈的我刚刚叫他去洗澡,就很像邀请他一样。放小说里,我的潜台词就是:“你快点洗哟,我在床上等着你。”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怪我自己口无遮拦,还是怪程序满脑子黄色废料。他经过我身边时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耳根莫名其妙的红,指定脑补了不少涩涩的东西。


  我“啪”地打开了电视,调大音量。

  


  ……


  二十分钟后,程序还没出来。


  我怀疑他在里面打飞机。


  百无聊赖地切换电视频道,眼睛不经意地一瞟,茶几上躺着程序的手机。他洗澡前放这里的,屏幕碎了也不舍得换。


  我突然起了别的心思。


  他手机里到底有没有新闻联播和青年大学习?是不是正经资料?


  可是擅自翻他的手机不太好。


  那我问他不就行了。


  于是我捏着手机跑到浴室门口,敲敲门,水流声停止。


  “程序,你手机借我玩一下。”


  里面久久不应。


  “程序?”


  半晌,隔着一道玻璃门,传来微弱且沙哑的一个音:“嗯。”


  ??程序洗澡洗脱水了?


  嗓子跟冒烟似的。


  嗯,他身体不好。


  不过他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也没问我拿他手机干嘛。

  


  我跑回沙发,按锁屏密码,顺利解锁程序的手机。


  唔,他们男生一般看这种东西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放本地视频里。哦,网盘。


  程序网盘里还挺多东西的,游戏操作,计算机二级题库讲解……一溜往下翻,还真让我找着了一个“青年大学习”的文件夹。我往浴室那边瞄了眼,确认程序不会突然出来,背过身,怀着紧张好奇的心情点开了文件夹。全是名为“青年大学习.mp4”的视频,一集一期,封面上的五星红旗红得不行,看起来不像是我想的那种脏东西。点开第一个,熟悉的音乐和开场白响起。


  原来是我误会了程序。


  他虽然满嘴骚话,背地里却在学习新思想,争做新时代好青年。


  我为我肮脏的想法感到可耻。


  滑动屏幕,大约有十几期青年大学习,他全都看完了。


  欸?为什么第二个视频时长比第一个视频多了差不多半小时嘞?

  


  ……


  我不该点开视频的。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都被污染了。

  


  ……


  晚上十点,程序擦着半湿的头发出来,上身纯白棉质短袖,下身灰色短裤,裤袋上绣了一棵小草。刚洗完澡的他,手肘粉粉,膝盖粉粉,嘴唇粉粉,整个人都透着粉。眼睛湿漉漉的,从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洇湿了他的领口。他自然地坐到我身边,我闻到和我身上一样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程序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掀起眼皮看我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口不对心:“热。”


  程序没说什么,调低了空调温度后,拿起手机。


  我逼自己不去看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节目上,可他存在感实在太强,身上像飘着一层水汽,把我笼罩其中。脑海里一边自动播放着刚刚露骨的画面,一边想象着这样纯白的程序看小黄片会有的表情,哦天呐……

  


  “你看见了。”程序忽然出声,神情淡然。


  我脑门“叮”的一下,自觉抱紧了抱枕,心虚地往后靠:“我没看。”


  “看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


  “……流氓。”


  “我怎么流氓了?”


  “你看那种东西还挺理直气壮?”


  程序坦然:“那种东西拍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


  好有道理的样子,我反驳不了,只好找另一个角度抨击他:“你还起那种冠冕堂皇的标题来欲盖弥彰,简直虚伪至极。”


  程序将毛巾搭在肩上,拨了拨长刘海,撩眼看我:“怎么就冠冕堂皇了?青年大学习,我是青年吧?我是在学习吧?有什么问题吗?”


  好一个青年,好一个“学习”,共青团中央知道你这么歪曲“青年大学习”这几个青春正能量的字吗?传播污秽思想,你真该被扫黄大队抓进局子。

  


  “再说了。”程序抓住我细瘦的脚踝往他怀里拖,他手指微凉,动作时手背青筋明显,“我也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积累理论知识啊,宝贝。”

(八)使劲勾引你。

  从KTV出来,初夏的晚风吹在脸上,最近的公交站台挤了不少人,我们打算走远一些。

  

  没有人说话打破沉默。

  

  街边有老爷爷牵着老奶奶的手在散步,便利店放着《大城小爱》,歌声飘荡在城市上空。程序今天穿了一件紫色T恤,很有设计感。他皮肤白,穿这种颜色更白,显得他明眸皓齿,像个紫薯宝宝。

  

  到达站台,零零散散几个人。我们并排站着,任由车辆在面前飞驰而过。夏天的蚊子很是猖狂,我穿的又是短裙,只能不停跺脚,心里默默诅咒着全世界的蚊子死光光。

  

  “我去买个东西。”程序说。

  我点了点头,紫薯宝宝朝一个小型超市走去,腰细腿长,背影挺拔。

  

  这时敏儿发来信息:你知道程序主动加我联系方式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什么?

  敏儿:他问我是不是同。

  我:哈?程序做人这么离谱的吗?

  敏儿:他一直都特别离谱,你不知道而已。

  敏儿:我说我不是,他还不信,非要我证明。

  敏儿:想想都觉得无语。

  敏儿:我问了吴越,更过分。

  敏儿:[图片]

  

  点开图片,时间追溯到高中。

  

  程序:你喜欢时昭吗?

  吴越:……?

  程序: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喜欢。

  吴越:不喜欢。

  程序:你最好是。

  程序:以后也不准喜欢。

  程序:她是我的。

  

  我晒干了沉默。

  程序在干嘛?他怎么没头没脑地警告威胁人。

  

  敏儿:他不仅防男的,还防女的。

  敏儿:一开始他和我们做朋友其实就是为了监视我们,看我们对你没有超过朋友以外的感情才放下戒备。平时你和别人走得稍微近一点,他就醋得发狂。

  敏儿:“昭昭和我最好”

  敏儿:“她最喜欢我”

  敏儿:这是他经常对我们说的两句话。

  敏儿:他还不许我叫你昭昭,因为这是他的专属称呼。

  敏儿: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

  敏儿:程序可能会和你开玩笑,但是喜欢你这件事,不可能是玩笑。

  

  信息量太大,我脑子快要炸了。

  

  公交车到站,陆陆续续有人上车,站台上只剩我一个人。我转身望向超市门口,恰好找到程序的身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坐那边。”他指了指长椅。

  “干嘛?”嘴上问着,还是走过去坐好。

  程序在我面前蹲下,单膝跪地,握住我伶仃的脚踝,我应激性地躲了躲。

  “不许躲。”程序更用力地握,从包里掏出东西,往我腿上喷:“叫你晚上出来不要穿裙子,不长记性。”

  

  是花露水。

  清新花香味的,很好闻。

  就像程序。

  

  他整个人蹲着,我只看得到他的头顶,头发蓬松,好想揉乱。程序把我的腿放到他膝上,用宽大的手掌抹开花露水,冰冰凉凉,又有点痒,特别是小腿肚那里被他碰过的地方。

  

  “都起包了。”程序抽空瞟我一眼,“这下不用买包了,蚊子送了你一腿。”

  反应过来他讲了个冷笑话的我,很给面子地笑了。

  “笑,就知道傻笑。”他拍了下我的腿,“换一只。”

  我乖乖伸出另一条腿。 

  “压压裙子,走光了。”

  “你不早说。”

  我赶忙按住裙摆,脸颊发烫。 

  程序低低地笑。

  他在调戏我吗?

  

  这个人,好像喜欢我。

  

  “程序。”

  “嗯?”

  

  天上一轮皎洁的圆月,我看着程序的发旋,他动作细致,令我心神微微荡漾,冲动地想求得一个确切的答案:“你喜欢我吗?”

  

  有风吹过,程序止住动作。

  

  便利店的歌从《大城小爱》切换成《私奔到月球》,红灯亮,车辆停在斑马线前,老爷爷牵着老奶奶的手过马路,步履缓慢。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

  

  “喜欢。”

  

  程序抬眸,声音微颤。

  

  “我喜欢你,时昭。”

  “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月光如水,比不上此时程序眼里的温柔。

  他仰起头,热切地注视着我。

  像有一场风,从我心底呼啸而过。

  

  我感受到了。

  逐渐失序的心跳。

  攀爬上脸颊的热意。

  

  后来我才知晓,其实自己早已动心。

  

  敏儿说的不对。

  只有当你喜欢的人向你告白时,你心里的那头小鹿才会撒欢似的奔跑,横冲直撞地,要冲破你的心房。

  

  我攥紧了裙摆:“什么时候?”

  程序放下我的腿,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从我开始有性意识的时候。”

  “……”这骚话是张口就来啊。

  要这么算,他岂不是暗恋了我好多年。

  我顿时就膨胀了:“那你憋得还挺辛苦。”

  “嗯,我天天想着你睡觉。”

  “………”

  这是脸都不要了。

  公众场合请文明发言好吗。

  

  我踢他:“你认真一点。”

  程序笑了笑。大概是蹲麻了,他换了条腿。再抬睫,眸光闪烁:“记得我初中生了一场大病吗?”

  

  怎么会不记得。

  你差点命都没了。

  仅仅只是回忆起那天,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我是故意跑到外面淋雨的。我想让自己生病,那样我就能去医院……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会像照顾自己的病人一样,对我嘘寒问暖,会守在我身边。可是,我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始终不见他们的身影。问了护士姐姐才知道,因为暴雨突袭,市中心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他们临时出外诊了。而且,发烧而已,根本挂不上他们科室的号。”

  

  程序垂下眼皮,细密的睫毛沾了点湿润。

  

  “是你找到了我。你出现的那一刻,就像我的救星降临一样。我忽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至少还有你。我只要你就够了。”

  

  暴雨如注的那一天,是程序的生日,他一反常态地没有黏着我。我找遍了他家里的每一处,都不见他。整座城市笼罩在阴雨之下,世界末日般黑暗。电闪雷鸣之间,我忽然笃定,程序一定是去找叔叔阿姨了。

  

  那时十几岁的程序,他还是个稚嫩的少年,渴望关怀,渴望呵护,渴望被爱。他脆弱不堪,又固执得可怕。

  

  找到他的时候,他意识不清,一张脸烧得通红,眼泪无意识地流,嘴里喊着“爸爸妈妈”,一副快要死的模样。

  

  对于患者来说,他们是合格的医者。

  但对程序来说,他们实在算不上合格的父母。

  

  心里扎针似的疼,一茬一茬地往四肢扩散。

  

  “星星罐子快要满了,你说希望有很多人爱我。可是,我不要永远有人爱我,我要有人永远爱我。”程序将头靠在我膝盖,声音闷闷:“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绿灯亮,车辆驶过斑马线,又一趟公交停下。没有人上车,它便自动关门走了。

  

  我摸上程序的发顶:“那你怎么从来不说?”

  我这么迟钝的人,怎么知道你的心思呢。

  

  程序蹭了蹭,路灯打在他身上,他一半处于光明,一半置于阴影,嗓音低落地说:“怕你觉得我龌龊,怕你不喜欢我,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顿了顿,“昭昭,我其实有点自卑的。”

  

  自卑,程序竟然会自卑。

  他向来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掌握主权的那一个。

  可如今,他跪在我面前,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俯首称臣般的卑微。

  

  我好想哭:“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知道。”有湿润的东西滴落在我皮肤,烫人得很,“大约喜欢一个人总会变得自卑吧。”

  

  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自卑。

  好心酸的一句话,酸到我泪眼朦胧。

  

  我吸了吸鼻子,捧起程序的脸,替他擦去滚烫的泪水:“不要这样想,你很好啊。长得好看,身材好,会做饭,会帮我撕果冻包装,会给我买卫生巾,下雨了为我送伞,保护我,心疼我……真的,程序,你特别好。”

  

  不要妄自菲薄。

  我认识的程序,骄傲得像个王子。

  王子,是不会低头,让王冠落地的。

  

  “是吗?我好吗?”

  我重重点头:“嗯。”

  

  程序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弹落:“既然我这么好,那你什么时候做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热度再度爬上脸颊,我偏头小声:“做发小不行吗?”

  程序拒绝:“不行。”

  “发小和女朋友也没什么区别吧?”

  “当然有区别。”

  夜风从街头吹过,吹起程序额前的发,他是冷白皮,哭过之后眼眶发红。

  

  “发小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接吻。”

  

  程序眼眸纯净,说的话却一点也不纯,慢腾腾地补充:“也不能上床。”

  

  “……你……”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你好色。”

  “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他丝毫不觉得脸红。

  “那你找别人去。”

  “不,我只想跟你上床。”

  “……你想得美啊,我又不喜欢你。”

  

  车辆碾过马路,空气安静几秒。

  

  “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吗?”

  我狠下心:“不喜欢。”

  

  “好吧。”程序叹气,“那我就再使使劲儿。”

  “使劲儿干嘛?”

  “使劲勾引你。”

  

  天空繁星点点,程序说这话时,仿佛星光都坠落在他眼眸,明亮动人。

  

  “如果……我要是还不喜欢你呢?或者,我喜欢别人呢?”我试着问。

  

  程序眼里的光芒一瞬间黯淡,嘴角下拉,语气委屈:“你不是说我特别好吗?怎么就是不喜欢我。”

  

  他撅嘴的样子特别楚楚可怜。

  搞得我想亲他。

  要不……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摁住了。

  不行,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他。还没交往呢,他就敢摁着我亲,还摸我。真交往了,他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我清了清嗓子:“也说不定。”

  “唔?”

  “说不定,哪天我看你可怜,就答应做你的……”垂首,摸着裙摆边边,最后三个字音量压低:“女朋友。”

  

  程序绽开笑颜,我现在看他觉得他牙齿都可爱。他起身,单手撑在我身侧,呼吸近在咫尺:“那求求你,快点可怜可怜我。”

(七)我喜欢时昭。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包容与支持,可能有过争执 ,有过一些不愉快,但于我而言是一段珍贵且闪亮的日子……”

  

  七点钟,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天半明半晦,流浪的云朵被蒸腾成粉色,点缀着六月傍晚的天空。白日的喧嚣过后,属于夜晚的沸腾即将上演。KTV包厢里坐满了人,玻璃杯碰撞发出“叮”的声音,淡淡的酒精味道漂浮在空气里,社长脸颊微红,像是道别般唱着悲伤的歌。

  

  我坐在角落里,极其不自然地按着屏幕,指纹解锁黑了又亮。手机忽然的震动让心紧了紧,不动声色地稍微侧身,挡住近乎赤.裸的视线。

  

  敏儿:卧槽!听说程序表白了?? 

  我摸了摸脸,打字:嗯……应该不算吧。

  敏儿:怎么不算?他说什么了? 

  我扭捏着:……就说……喜欢我。

  敏儿:这都不算表白那怎样才算表白?

  

  我也不知道。

  

  下着大雨的屋檐,水珠落于地面,砸起水坑,总是戴一副厚框眼镜的班长撑一把透明的伞向我倾斜,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雨幕映在镜片,郑重其事地说:“时昭,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教室里,风扇将桌面的试卷吹得哗哗响,周围同学或哀嚎,或痛哭,或窃喜。讲完做题思路,前桌并没有回身,他在草稿纸上不安地划动红色彩笔,垂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声音细如蚊呐:“以后,我一直教你数学。”

  

  塞在抽屉里的带着汗湿手印的情书,陌生人的好友申请,莫名其妙出现在课桌上的奶茶,晚会上麦克风里响彻一整个校园的“我喜欢你”,幼稚园用稚嫩无比的奶音说的一句“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诸如种种,是表白吗?

  

  那时的我,是怎么回应的?

  波澜不惊,礼貌得不近人情:“谢谢。”

  再无后续。 

  

  我不认为不喜欢某人是一件需要抱歉的事情,因此从不跟对方说“对不起”。“谢谢”,一方面出于尊重,每一个鼓起勇气告白的人都令人钦佩。另一方面,谢谢我自己,足够优秀,优秀到让人倾慕。

  

  包间里应该是开了空调的,我却觉得闷热,掌心冒汗。手臂被人戳了戳,我抬头,撞上一双含情眼。绚烂的灯光打在程序脸上,模糊了他的面庞,更显得他眼睛水蒙蒙的。腿挨着腿,皮肤毫无阻碍地与单薄的衣料摩擦,逼仄的空间,暗流无声涌动。

  

  “自己玩,别烦我。”调低手机屏幕亮度,我偏过身,嘟囔着:“烦人精。”

  烦人精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我继续打字:总觉得他在开玩笑。

  敏儿:何以见得?程序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再说,开玩笑是要看场合的。你具体讲讲当时的情况,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说喜欢你的时候什么表情?

  我:就前几天。

  敏儿:前几天?你可真能憋,都不告诉我。地点呢?在哪里说的?

  我:……在他……床上……

  敏儿:………………………………………

  

  一连串的沉默过后,手机嗡嗡震动得更加厉害,惹得众人频频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干巴巴地笑着,示意大家继续听社长的悲伤情歌,又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人,他探究的视线收回,坐得笔直。

  

  敏儿:!!!床上?他床上??

  敏儿:你们怎么搞到床上去了??

  敏儿:卧槽卧槽!!

  敏儿:你们干了什么十八禁的事情?

  敏儿:不会是事后表白的吧?

  敏儿:[这不是通往幼儿园的车.jpg]

  

  他摸了我的胸。

  这确实挺十八禁的。

  

  我:什么也没干。他发烧要我哄,我就陪他睡了会儿。

  又心虚地补了一句:盖着棉被纯睡觉的那种。

  敏儿:你们肯定不纯。

  敏儿:[对方向你发出了涩涩邀请.jpg]

  敏儿:[你接受了对方的涩涩邀请.jpg]

  

  她哪里来的这些表情包?

  收藏了。

  

  敏儿:后来呢?

  我:后来……他就抱着我说喜欢我。

  敏儿:哦豁豁,你是不是刺激他了?

  

  我刺激他什么了?什么也没有好嘛。他就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摸了我的胸不够,还想睡我。

  色狼。

  不,色猪。

  

  想到这里,我撞了一下程序的腿,他眨了眨眼睫,作无辜状。

  

  敏儿:他当时什么表情?

  我:他摁着我,我没看到。就……还挺烫的。

  无论是他的脸,他的体温,还是他的……

  敏儿:那你呢?你什么反应?

  我吗?

  我恶狠狠踹了他一腿,然后跑了。

  

  敏儿:……

  敏儿: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敏儿:你当时心里就没有那种有一头春心萌动的小鹿撒欢跑的感觉吗?正常人被表白都会心跳加速,小脸泛红啊。

  

  不知道。

  不知道心跳有没有加速。

  也不知道脸有没有红。 

  只是……逃跑的时候慌张无措到忘记了穿鞋。

  

  回想那天,半遮的窗帘透进些许光线,室内像充满了潮湿的水雾,不断挤压着无处可逃的空气。深蓝色的床,宽阔坚实的男人的胸膛,头顶炽热到喑哑的喘息,他说话时喉结擦过我的头发,带来的奇异的触动……“而且……我还喜欢你。”

  

  那时的我,大脑空白了一瞬,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像一只鼓鼓囊囊的气球濒临爆炸,心被塞得满满当当,无法思考,也无从思考。

  

  单单想起,心就膨胀。

  

  耳边有呼吸越靠越近,我没回头,用手挡开了他的脸:“干嘛?”

  “我……”程序试图探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推他,触手是温热的他的胸膛:“不知道。你觉得无聊就回去。”

  程序“哦”了一声,保持缄默。

  

  我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吗?

  敏儿:不是吧。他又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也不是拿你挡桃花。

  

  “程序,我喜欢你。”

  

  偌大的包厢里,忽然响起社长的声音,洪亮到令人无法忽视。我敲键盘的手指顿住,迷蒙抬头,在灯光下,社长的脸红得不成样子,握住麦的手指在颤抖,只眼神坚定又含着希冀。

  

  她叫沈青雨,比我们大一届,性格爽朗不羁,很爱笑,总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像个小太阳,社团成员都很喜欢她,我也喜欢。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和社长很相像。我讨厌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得被冒犯了,因此每次都会回怼对方:“不要说我像她或者她像我这种话,我会不舒服,社长也会不舒服。沈青雨就是沈青雨,独一无二的沈青雨。时昭就是时昭,举世无双的时昭。”

  

  社长喜欢程序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明显。平常大大咧咧的一个姑娘在程序面前就变得小心翼翼,展露出小女孩的娇羞,任谁看了都明了她的心意。但她从不宣之于口,在社团里也从不因喜欢程序而偏私于他。黄毛说程序靠脸上位,和社长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当时很生气,一方面为他污蔑程序,一方面为他三言两语污了女孩子的清白。

  

  程序副社长的位置当然不是凭空得来的。他虽然是个死直男,却也拥有一点可怜的文艺细胞,就是这点可怜的文艺细胞也足够他发挥了。事实上,程序就是戏精本精,演文质彬彬的书生或是矜贵优雅的世家贵公子手到擒来,那股傲娇冷酷劲儿简直活灵活现。加之他善于运用他那泛滥的理工科直男的逻辑思维于剧本编排上,赢得了不少人气。最后,就是他的好脸蛋的加成。毕竟,谁不喜欢帅哥呢。

  

  当初,我就是为了加点学分才拉程序进社团的,谁曾想,程序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副社长的位置,和社长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还得听他吩咐。

  

  一晃几年过去,社长马上要退社了。计划已久也好,临时起意也罢,在社团的最后一次聚会上,她或许想勇敢一次。女生先告白,往往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一刻,我觉得她在闪闪发光。

  

  不是第一次目睹程序被表白,他从小就招人喜欢,买煎饼老板娘都会多给他打一个蛋。

  

  吴越曾经问我:“看程序被这么多人喜欢,你什么感想?”

  我回答说:“当然是替他高兴啊。”

  

  我喜欢看程序被很多人爱。

  

  虽然他有特别多坏毛病,例如嘴巴坏,爱当我爸爸,总弄哭我……但我还是希望永远有人爱他。我在程序家里放了一个很大的星星状罐子,告诉他:“每当有人向你告白一次,你就折一个星星放在里面,代表着你收到一份喜欢。时间长了,会积攒很多星星,你就收获了很多很多爱。”

  

  如今,星星罐子就快满了。

  

  音乐停滞,整个包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静静等待着程序的回应。我转头,看见程序平淡如水的眼睛。他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这后面还有一句。

  

  以前我嫌程序拒绝人的方式太过粗暴,建议他改变一下,然后他就学了我这一套稍稍客气的方法,在“我不喜欢你”前面,加了“谢谢”二字。这相当于给别人一颗枣,再甩给人家一个耳光,在我看来仍旧粗犷。程序并不改,美名其曰拒绝要拒绝得干干净净,不要拖泥带水,给别人虚妄的可能。行吧,各人有各人的行事风格。

  

  可是至少这一次,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无情。

  

  这么想着,停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被人牵住,程序突然看着我,眼波流转,轻启唇,嗓音清润:“我喜欢时昭。”

  

  尾指被捏了捏,细微的麻从那个位置蔓延开来。干瘪的气球重新被充满气,摇摇欲坠地飞行。我全身僵硬,呼吸凝滞。

  

  他又说喜欢我。

  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

  

  社长的肩膀塌陷,脸上展露出一个放松的笑,不像是真的释怀,倒像强撑,嗓音里藏不住的苦涩:“我就知道。”

  

  房间里的尴尬只流淌了一会儿,后来,我和程序被簇拥着站起来唱歌。再三推拒,音乐还是响起。

  

  「我找不到很好的原因」

  「去阻挡这一切的亲密」

  「这感觉太奇异」

  「我抱歉不能说明」

  

  程序的声音带着点哑意,他轻轻唱着,霸道地牵我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我凸起的指骨。

  

  「我相信这爱情的定义」

  「奇迹会发生也说不定」

  「风温柔的侵袭」

  「也许飘来好消息」

  

  我还沉浸在迷茫之中,跟不上节奏。头脑空空,心脏漂浮不定。直到副歌才终于能跟着小声唱两句。

  

  「我想我已慢慢喜欢你」

  「因为我拥有爱情的勇气」

  「我任性投入你给的恶作剧」

  「你给的恶作剧」

  

  喜欢。

  好有分量的两个字。

  被别人表白的时候,我从没有觉得这两个字那么沉重,甚至带着酸涩。

  

  是恶作剧吧。

  程序他那么坏,从小就指着我一个人欺负。

  可是,我会当真的啊。

  毕竟,他说喜欢我的时候眼睛那么深情,深情到足够以假乱真。

(六)给我摸。

  程序睡着了。


  睫毛安静地垂着,发烧的缘故,两颊漫上不自然的红晕,额头汗湿,发丝稍稍凌乱,吐出的气息带着热意。我被他抱在怀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偏高的体温,以及,他的身体轮廓。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会找妈妈,因为妈妈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程序从不。他清楚地知道,找妈妈也没用。妈妈不会陪在他身边,不会耐心地给他喂粥,不会像这样抱着他哄他睡觉。而程序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他说:“我的父母不一样啊,他们是医生,病人才是他们的第一要责。” 于是他习惯了强撑,习惯了一个人把所有事情做好。他总是懂事得可怕。可是,哪一次懂事,哪一次成长,不是抽筋断骨的疼呢。


  程序不擅长社交,仅有的三两朋友,吴越和敏儿,还是通过我认识交好的。他认为,人的一生只需要一个可靠的朋友就够了。我想,这个可靠的朋友应该是我吧,虽然我并不可靠就是了。


  我觉得程序太过孤独。


  他身边只有我一个,每天上学放学和我待在一起,周末如果我不叫他一起出去玩,他就只会窝在他那个广寒宫,把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他只对我笑,对我撒娇,对我展露小恶魔般生动的一面。


  这样不好。


  看起来就像我独占他一样。独占,意味着限制,意味着圈禁,意味着自私。


  这个世界,除了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人,有很多好看的风景。风华正茂的年纪里,程序应该是自由的风,是灿烂的太阳,他应该花团锦簇,风光无两。我不想他做清冷的月亮,那太可怜了。


  高二分班,我和程序没能在一个班。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该试着放他走。于是那一天,我对程序说了对他来说残忍的话:“程序,去认识别的朋友吧,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喽。”我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苍白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把他丢下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没和程序一起上下学,午饭也不和他一起吃。我尽量减少和他独处的时间,以为这样他就能慢慢适应没有我的日子,然后交到志同道合的男生朋友,遇见善良可爱的喜欢的姑娘。


  那天放学的傍晚,夕阳投射在楼宇之间,留下一抹最后的绚丽。我站在树荫下,等着和敏儿一起去超市买小零食。人潮拥挤的校门口,程序穿着蓝白的校服短袖,那时候夏天还留着尾巴,他脊背挺直,身形瘦削,就那样寂寥地走了出来。


  他看见了我,停住脚步。无法形容他的眼神,空荡荡,迷惘,易碎,清透到一无所有。人海茫茫,所有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他,一个人停在原地,固执地等我重新站到他身边。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错了。


  让他一个人,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最终,是程序朝我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他站到我面前,垂下眼睑。我刚想说话,他整个人压下来,脑袋抵住我的肩膀,我感受到他发烫的身体。


  “不要不理我。”


  “不要讨厌我。”


  “不要丢下我。”


  他讨乖地蹭了蹭,嗓音像被沙磨过的哑。


  

  九月的天仍旧闷热,树叶上有夕阳的余晖,天空的云朵形状千奇百怪。校门口人群熙攘,我看见敏儿冲我招手。我摇头,敏儿意会,摆摆手走了。我摸摸程序的后脑勺:“你知道自己发烧了吗?”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吃药了吗?”


  “没有。”


  “告诉阿姨了吗?”


  他摇头:“没有。”

  


  我问一句,程序乖巧地答一句。


  整整两天,他难受到嗓子都哑了,还强撑着来学校,谁也不告诉,谁也不依靠。只因为我说各自分开,他就自己忍着,疼也忍着,想哭也忍着。实在忍不了了,才找到我,轻飘飘地说自厌自弃的话挽留。


  是我的错。


  我没有发现他异常苍白的脸色,没有察觉他虚浮的脚步,没有顾及到他的脆弱,没有……没有站在他身边。


  “对不起。”我眼眶泛酸。

  


  如果程序是清冷的月亮,那我就做温暖的太阳,把他给捂热。如果他没办法一个人,那我就永远站在他这边。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他,把我心爱的玩具让给他,把最漂亮的花捧到他面前。我带他去海边,去山巅,去听鸟鸣,去看日落。我会让他在我面前,做最自由,最快乐,最肆意的程序。他本该这样。

  


  程序的卧室是冷硬的风格,深蓝色的床,他沉睡着,像掉进海里的星星。窗帘也是深色的,只有窗口的绿植是整个房间唯一的生机。每年生日我会送他一盆,到现在已经摆成了一排,占满了窗台的位置。看得出来,它们有被好好照料着,嫩绿的叶子在阳光的馈赠下闪着光。

  


  我捧着程序滚烫的脸,压低声音,怕把他吵醒:“猪猪,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有一万种选择,我知道你都会选我。


  我也是。


  你曾经开玩笑说,离不开我。


  我也是。


  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不管哪种,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程序睫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要醒来的迹象。我挤进他怀里,试探着拍他的后背。他回抱我,喉咙溢出两声哼哼,再次睡去。我也阖上了眼睫。

  


  —


  我是被闹醒的,睡梦中总觉得有东西在蹭我的嘴唇,特别烦人。睁开眼睛,程序的脸近在咫尺,他早就醒了,直勾勾盯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耳根可疑的红。


  “你干嘛了?”


  他呆呆摇头,视线躲闪。


  “你是不是偷亲我了?”


  程序偷瞄我一眼,斩钉截铁:“没有。”


  “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嘴唇有多湿?”我指着他唇上的水色,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歹也是有过接吻经验的人,细微的异常是能感受到的。再加上他那心虚的表情,明显在欲盖弥彰。


  程序还不承认:“我口渴,自己舔的。”


  “……那为什么我的嘴唇也湿了?”


  “你口渴,你自己舔的。”


  “……”你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技能又得到了提升是吧。

  


  我掐上程序通红的脸:“那你现在给我舔个看看。”


  “……”程序稍微愣了愣,抓住我的手指。他揽着我的腰,往他的方向压,垂首,我看到一痕湿红……他眼睛水润水润的,咽了咽喉咙说:“舔了。”


  “……是叫你舔自己的嘴,不是舔我。”


  “……”

  


  “我不管。”他开始耍赖了,脸埋入我肩窝,嘟囔着:“记账上不就行了。”


  记账?


  对,记账。

  


  说起这茬,我被亲了多少次来着?这家伙每天变着法地亲亲,要不是为了还债,我才不纵容他。昨天三次,今天他偷亲算一次,舔算一次,加起来五次,十三减五……“你别得寸进尺。”我抓着程序的头发,把他推离,“我提醒你,你还有八次机会,三秒钟前你又用掉了一次,还有七次。”


  “亲脖子不算。”他舔着嘴唇说。


  “……亲脖子怎么不算了?”


  “亲脖子跟亲嘴能一样吗?”


  “嗯,是不一样。亲嘴在xx能过审,脖子以下就不一定了。我注意到你刚刚亲的地方在脖子下面一点,差不多锁骨的位置,按照xx的标准来算,你这属于色.情行为,要被黄牌警告的。照我俩这关系,严重程度肯定要加深,所以折合来算三次。加上你还在生病,我有被细菌感染的风险,算一次。八减三再减一,你还剩四次。多谢提醒。”

  


  程序被我这一通计算弄懵了:“怎么就只剩四次了……咱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我拍他的肩:“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况且,你理科生,要严谨。”


  程序噎着了,说不出一句话。


  嗯,他生病脑子是不好。


  哟嘿,反杀成功!


  让你跟我扯皮。


  让你小嘴叭叭叭。


  略。

  


  “我看你烧退得差不多了,再吃点药应该能好。那我就先走了喽。”我嘚瑟地揉乱他的头发,尾音飞扬:“拜拜,程氏猪猪~”拜拜,手下败将。

  


  然而,得意忘形之际,我忘记了以我俩现在的姿势,我是走不掉的。程序上半身赤.裸,下身长腿压着我的腿,他故意夹紧,不让我逃跑。“算账是吧?好啊,那我们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算一算。”


  “……还有哪里要算吗?这都算完了。”


  程序声音非常之恶劣:“你的账算完了,我的可没有。”


  “……”

  


  我失忆了吗?难道我还对程序干了别的事?程序这表情……不太妙。他睚眦必报,指不定又想了什么阴损的法子治我。咦?他在看什么?顺着程序的目光……我的胸。


  “给我摸。”他面无表情,冷酷地说。


  “???”


  “!!!”


  “你说什么?”


  他理直气壮:“给、我、摸。”


  “你想摸什么啊?啊??”


  程序抬起手,指了指。


  我终于确定,他说想摸的,是我的胸。

  


  “你……”


  “你摸了我的,礼尚往来,我也要摸你的。”


  “我……”


  没等我说话,程序抓着我的手摁到了他胸肌上:“喏,你那天就是这样,对着我上下其手。”

  


  那天,默认为我强吻程序的那天。


  是,程序是说过我摸了他。


  但我以为就是很普通地摸,潦草地滑过。不是现在这种,结结实实的触碰到,指下的温度烫人。唔……他胸肌还挺硬的,皮肤挺光滑,手感还不错……咳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快反击他,不然……总不能真让他得逞。


  “这……这也要算吗?”


  “嗯,我理科生,严谨。”


  可恶……

  


  我手指蜷缩,感觉到脸蛋快速升温,想挣扎,被压制着反抗不得。动用了所有脑细胞才笨拙反驳:“你……你哪里来的胸?男孩子都没胸。”


  “这不是吗?”程序带着我的手移动,指甲不小心擦过,他狠狠吸了口气,一张脸爆红,清了清嗓子才说:“构造和你的差不多,只是小了点。”


  “……”


  我无话可说,突然想起那条黑色内衣。


  ——“你下次买大一码的,勒出痕了。”

  


  我和程序,不但接过吻,还互相看过对方的胸。我都没看过敏儿的。这得怪我自己,为什么那天突发奇想要出去喝酒,为什么见色起意轻薄他,犯下无可挽回的错。程序那么小气,我喝他一口柠檬茶他都要喝回来。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脑袋晕得七荤八素。

  


  “给摸吗?”程序继续逼问。


  “我说不给你会不摸吗?”


  “不会。”


  “……那你问什么……”


  “走个流程。”

  


  “……能隔着衣服……”


  “隔衣服还叫摸吗?”


  “……”


  “你摸的时候也没隔着衣服。”


  “……”

  


  “……程序,你坏得无师自通。”


  他还笑:“谬赞。”

  


  ……


  “我没摸你别的地方吧?”


  “你想摸哪里?”


  “……我没想。”


  “咱俩现在的关系,肯定不能摸那里。”


  “……我都说了我没想……==”


  ……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约莫天气太热了,树上的鸟鸣偃旗息鼓。太阳炙烤得柏油路无法忍耐地散发出热气,路旁淡蓝的绣球收缩花瓣。室内的温度和外面没有什么差别,热烘烘,又湿漉漉,空气里是黏腻炽热的呼吸。


  我被程序拥进怀里,脸颊贴着他裸露的肌肤,像贴着烙铁。我的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放他腰上的话,他又该喘了。理智告诉我,不要碰他,也不要讲话,程序现在满身情.欲,一点即燃,我就是喘气稍微明显了点,他立刻就能化身野兽。


  这,算不算反杀成功?


  是他自己要伸进去的,结果喘得厉害的人也是他。顶着一张奶脸,做着最色.情的事。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我……就刚开始不小心“嗯”了一声,后面咬牙忍住了。

  


  “你现在还觉得,”程序捏了捏我的后颈,凑到我耳边,“就算光屁股和我躺在一张床上,也不会发生什么吗?”


  “……”


  “我可把持不住,毕竟我血气方刚。”


  是,我感受到了。

  


  “而且,”程序亲了亲我的耳朵,呼吸很重,“我还喜欢你。” 

(五)舒服吗?

  “和青梅竹马的她接吻什么感觉?”


  “还不赖。”


  酒吧音乐慵懒,男声缱绻,形形色色的人散落在各个角落里,酒杯轻晃,眼神迷茫。糜烂的氛围中,程序穿一身冷峻的黑,脖子上挂一根项链,耳垂缀着黑色耳钉,顶着一张与这身打扮毫无关联的奶脸,与这里格格不入。


  是醉了么?


  我怎么听见他说,和我接吻还不赖?


  不,我没沾一丁点酒。


  醉了的是程序。


  说这种话,让我都不敢走过去了。


  罪魁祸首吴越听见程序的回答愣怔片刻,而后幸灾乐祸地冲我挑眉一笑,敏儿也听见了,拼命抓我的手臂。


  我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


  我脚步匆匆:“洗脸。”


  “不是洗过了嘛!”


  觉得很有必要再洗一次,让自己清醒清醒。


  ……


  计程车里,我和程序坐后排。


  程序真的醉了,脸红扑扑的,体温也烫。他一直往我身边凑,试图拉我的手靠我的肩,被我推开了。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听到他在酒吧里说的话后,我心头涌上了奇怪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闷在胸腔里很难受。


  我想,还是不要碰他了。


  一和程序有肢体接触,我就脑袋晕晕,想起他吻我时嘴唇的温度,颤动的睫毛,手臂上突起的青筋……这令我惊慌。


  可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下车,进小区,还有一段路要走,我和程序一前一后。被我拒绝了贴贴,程序一路上很沉默。走了一会儿,身后没声音,我回头找他,发现他蹲着,双臂搭在膝上,耷拉着脑袋,项链悬挂,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


  他垂着头不说话,耳朵红红。


  “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还是沉默。


  我半蹲,软下心肠,忍不住摸他的头,轻声细语:“醉了吗?”


  程序抓住我的手,抬头,眼睛水亮水亮:“昭昭,我难受。”


  “哪里?想吐吗?”


  月光如水,清风几许,程序蹙起眉头,气哼哼又委屈巴巴:“你不理我。”


  看着程序微醺的脸和撅起的嘴,我顿觉不妙。


  终于想起忘了的事。


  得赶紧走。


  我起身迈步。


  程序和我不一样的一点是,他喝醉和生病的时候也发疯,不过我是作,他是黏人,特别特别黏人的那种,有时候还会委屈地掉两颗眼泪,细数我的罪过,对我撒娇。


  你能想象,这个平时在外面冷着张脸维持着酷哥拽男人设的,校草排名榜前排的,众多女生眼里的高岭之花,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对我撒娇……这比他强吻我还可怕。


  往日我都扛不住,更别说现在,我和他的关系这么微妙。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然而我才迈了一步,就被从背后圈住了。程序一米八三的大个头,看着清瘦,肌肉却坚实,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卸下来,我几乎站不住。他单手搂住我的腰,脸凑过来,蹭了蹭我的脸,舒服地喟叹两声。程序特别喜欢对我做这种动作,他说我的脸软。其实他不知道,他的脸也软,鼓起腮帮的时候让人特别想戳一戳。名副其实的猪猪。


  “你别不理我。”他边蹭边说,酒气呼在我脸上,我不自觉眯眼。


  “没有不理你。”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抱?我喝醉了,本来就很难受,你还不理我,我更难受。”程序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怨气,“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不假思索:“是。”


  哦莫……嘴快了。


  程序不蹭我的脸了,“讨厌我吗?真的吗?”


  嗓音里竟然带了哭腔。


  我如临大敌。


  程序哭的话特别难哄。小时候我妈拿玩具和棒棒糖哄他,怎么哄都哄不好。他一个人坐在墙角里,背对着我们,奶乎乎地掉眼泪,吧嗒吧嗒,一大颗一大颗,能把衣服都哭湿。


  我赶紧改口:“不讨厌。”


  顿了顿,硬着头皮哄:“最喜欢你了。”


  说完我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话,好像是日漫里主角表白才会说的台词。放在我和程序身上,怎么听怎么别扭。还是我对程序说。天呐,我是疯了吗?我真的疯了,换作平时,我早就梆梆给程序几拳然后扬长而去了,怎么还会为了哄他说出这种肉麻到遭天谴的话?


  佛祖在上,我刚刚说的话纯属善意的谎言。


  我不是真的喜欢程序……真的真的不喜欢……


  “是吗?那你喜欢我亲你吗?”


  “……”这让我怎么回答?


  “喜……喜欢吧。”我握紧了拳头。


  佛祖在上,阿弥陀佛,善意的谎言再加一条。


  “可是你说亲我像亲猪。”


  “……你可不就是猪吗?程氏猪猪。”又白又嫩,还会哭。


  “好吧,我是猪。”程序抱紧我,又开始拿脸蹭我,“那我可爱吗?我是可爱的猪猪吗?”


  噗。


  他还是第一次承认我给他起的这个外号。


  心软软,我反手摸他的头发:“嗯,可爱,你是可爱猪猪。”


  佛祖作证,程序撒娇是真的真的真的超级可爱,任谁都顶不住。


  “唔,猫猫也可爱。”他再接再厉地蹭,头发蹭到我脸上,很痒,我咯咯地笑。


  身体贴着身体,我感觉到程序胸膛震动的幅度,以及他呼出的气息,淡淡的酒味混杂着他惯用的香水味道,我有点醉了。


  “我们快回家吧。”


  “唔?”


  “猪猪想和猫猫接吻,舌吻的那种。”


  初夏的夜晚,微风轻轻地吹,一如程序的声音,轻轻地拂过我耳朵。


  ……


  电梯上行,程序牵着我,随着数字跳动,我心脏怦怦,手心冒汗。


  怎么回事啊……又要接吻了……


  他是接吻狂魔吗?


  天天要接吻。


  可是如果不顺着他,我有的受了。


  电梯到达十三楼,上来了一位我们认识的奶奶,我立刻挣脱了程序的手,想插兜,没找着,穿的裙子。只好背在身后,悄悄擦了擦汗。


  “放学了啊。”奶奶问。


  程序超淡定,一点不像醉的样子:“嗯。”


  “小昭的爸妈还没回来吗?”奶奶突然转头问我。


  我头皮一紧:“嗯……嗯,后天我妈回,我爸还要过几天。”


  奶奶:“孩子都大了,也不用操心了。”


  又寒暄了几句,奶奶到了她的楼层,我才松了口气。


  程序又牵上我的手:“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


  “不心虚你结巴?”


  “……咱这个手有必要牵吗?”


  “唔,我头有点晕。”程序靠过来把我抵到电梯角落里,松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他体温还是烫,不知道喝的什么酒,后劲这么大。


  我只得扶他。


  越来越靠近我们的楼层。


  “叮”,到了。


  程序拉着我,到他家门口,按密码,“滴”,开门,我们进去,门关上。


  来不及弯腰换鞋,我被程序抱着坐上了鞋柜,他捧着我的脸,直接吻了上来。没有任何前戏,我口腔里沾染上他的酒气,微甜中带涩,随着吻的深入加重。触碰,吮吻,分开,偏头,鼻息交错,再次纠缠……与之前不同,这次,我们都适应了对方,从容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程序放我呼吸。


  他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明明羞涩得不行,还要装作老道的模样,手指擦过我唇角的湿迹:“舒服吗?”


  我浑身起电。


  你问个屁。


  接吻还问人家舒不舒服。


  “不知道。”我偏头不看他红红的眼角。


  “反正我挺舒服的。”程序双手撑在我两边,偏要盯着我看,我推他,他就更进一寸,直到我退无可退。以前没发现,他还挺会的。接吻,说情话,撩人,样样精通。如果他耍手段的话,应该没有人能玩得过他。


  “还来吗?”


  “不。”


  “我想再来一次。”


  “……不行。”我用额头顶他,“你喝醉了,我给你煮醒酒汤。”


  “哈哈。”程序笑,手放我腰上,恶意一捏,我被弄得不住颤栗。“告诉你一个秘密。”


  “唔?”


  “猪猪没有醉哦。”


  “……?”


  程序眼睛清明,笑得眉眼弯弯,他抬我的下巴,亲在我嘴唇,得逞地看我睁圆的瞳孔:“我装醉的。”


  我:“……”


  等等,这个混蛋说什么?


  装的。


  喝醉装的,撒娇装的。


  还骗了我一个吻。


  “……”


  “你踏马的,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好玩呀。”程序笑嘻嘻。


  我无言,以眼神杀人。


  “再来亲亲。”


  “亲你妈。”


  “不亲我妈,亲我。”


  他又碰我嘴唇,企图故技重施。我想骂他,反而被程序见缝插针侵入,他得意洋洋地睁着眼睛看我惊讶又恼火的表情,嘴上动作不停,双手掐着我的腰,我根本无从反抗,只能予取予求。


  耳膜像糊了一层水,我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唇上触感时轻时重,程序掐我的力道不轻,伴着恶趣味的揉捏,我越躲,他越变本加厉。气氛打得火热,我们都没注意到,室内的灯光是什么时候开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又是从哪里传来的……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冲破了旖旎的空气。


  “儿子,你房间怎么有女人的内衣……”尾音陡然一拐,显然是看到了什么超乎想象震憾至极的画面,“你们……在干嘛?”


  我脑袋“轰”的一声。


  这个声音……


  程序像没听到,还在动,我踢了他一腿,他终于舍得离开,把我的脑袋往前一摁,我埋进他怀里。


  “妈。”我听见程序叫那位拎着我的内衣,站在程序房间门口,震惊到张大嘴巴的女士。


  完球。


  彻底完球。


  ……


  晚上九点二十二分。


  我扒着自家的门,试图通过猫眼窥探到对门的动静,尽管我竖起了耳朵,睁大了五点三视力的眼睛,还是什么情况都没探到。


  坦白讲,程序的妈妈方秋敏女士出现在我和程序接吻的第一现场时,我浑身的汗毛真真切切地竖了起来,腿也没出息地软了。


  当时,方阿姨面无表情,语气温柔地对我说:“小昭呀,你先回去,阿姨有事要跟程序说。”


  我递给程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拔腿就跑。


  对不起程序,你先顶一会儿,我回去想办法。


  想不了一点办法。


  救命啊,接吻被家长撞到真的很尴尬啊。


  特别是把我当半个女儿来看的方姨,她一直以为我和程序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我又想起那个恶梦。


  眼前飘过两个熟悉的字。


  我给程序发信息:怎么样了?阿姨说什么了?


  那边半天没回,估计在被审问着,我着急得在门口跺脚。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完、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抓着头发无声哀嚎。


  “叮咚”,程序终于有回应:我妈过来了。


  与此同时,门铃按响。


  往猫眼一瞄,我心崩塌成碎片。


  毕恭毕敬地把人请进屋,我拘谨地坐着,承受着来自长辈的审视目光,大气不敢喘。


  良久,对面才迟疑开口:“小昭。”


  我乖巧:“嗯。”


  来了来了,核级炸弹来了。


  “你嘴巴肿了。”


  “……”


  “!!!”


  我下意识捂嘴。


  “说实话,看到程序带女孩子回家我其实挺高兴的。我和他爸工作忙,没时间陪他,他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但我没想到是你。大家都调侃说,你和程序好得像亲兄妹,我也这么以为。这一下子看到那么刺激的场面,阿姨都没反应过来。虽然事情有点难办,但总要想办法解决,所以——”


  我屏住了呼吸。


  搬家?决裂?认罪服法?


  毕竟是我先犯错的。


  “结婚吧。”


  “嘭”,的确是核级炸弹,把我炸得外焦里嫩,体无完肤。


  纳尼?结婚?什么情况?


  我听错了叭?


  “你现在还小,过几年结也行。”


  “不是,阿姨……”


  方姨坐到了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我都听那个混账小子说了,是他先勾引的你。没出息的,这么把持不住,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对你负责的,等你爸妈回来,我亲自押着他上门道歉,顺便商量一下订婚日期……”


  等等……程序说他勾引的我?那种不要脸的事情是指什么?还结婚?我和程序?结个屁的婚啊!


  程序绝对添油加醋说了些我不知道的屁话,他嘴巴那么坏。


  “哦对了,这是你的内衣吧?”方姨从背后拿出一条黑色的东西。


  我瞳孔地震。


  “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回头我批评程序。”


  “……”别说了,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反正我脑子现在炸了。


  送走了人,我整个人思绪混乱,不知道从何理起。

  


  我:你跟你妈说了什么狗屁话?


  程小序:没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她让我们结婚?


  程小序:我就说了一句我先勾引的你,其他的都是她自己擅自揣度的。


  我:……你为什么说你勾引我?


  程小序:不然呢?说你先强吻的我?


  我:……呃,好吧。


  我:那现在怎么办?


  程小序:什么怎么办?


  我:结婚的事!


  程小序:结呗。


  我:???


  我:你结个嘚儿!


  我:老娘才不嫁你!


  程小序:……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我:哼!

  


  我:对了,你为什么把我的内衣藏在衣柜里?


  程小序:你自己不来拿。


  程小序:不然我放哪?难道放我枕头底下?


  我:!!!


  我:程序!你个大色狼!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我看错你了!


  程小序:……


  程小序:你的嘴啊……是欠亲吗?


  ……我看你是欠抽。


  —


  自强吻事件过后,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被程序搞得兵荒马乱。翌日早晨,我收到方姨的信息:程序有点发烧,我待会儿有个手术,得赶回医院,麻烦小昭你照顾他了。锅里有粥。


  程序发烧?


  他发骚还差不多。


  大夏天的,他那么壮,怎么会生病?


  生病还能强吻人?


  装的吧。


  他惯会装,昨天就是。


  我摸自己肿起来的嘴唇。

  


  终究放心不下,我想着就过去看一眼,看看程序死没死。


  程序家里冷冷清清,家具陈设简约,除了冒热气的锅,不见丝毫人气,所以我时常调侃他家像广寒宫。到他房间门口,轻轻一推,程序还躺在床上。敷在额头的毛巾掉到了枕边,他皱着眉头,嘴唇无色,白脸像被上了腮红,似乎是发烧烧的。


  “程序。”我喊他。


  不应。


  以手背探他的额头,好烫。


  我拾起毛巾,浸水拧干,擦程序冒汗的脸,他难受得哼唧。


  这世上,本猫猫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件事:一是程序喝醉,二是程序生病。喝醉昨天体验过了,虽然他是装的。今天要体验生病了,程序生病可磨人,能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上帝派我来人间,是渡程序这个劫的吧。


  我拍着程序发烫的脸,恶狠狠:“程氏猪猪,让你嚣张,让你欺负我,我看你今天还怎么用你那张嘴强吻我。哼,你给我乖乖躺着,不然把你变成红烧猪猪,烤全猪猪。”


  为程序擦完汗,给他掖好被子,我去厨房盛粥。红豆粥,我尝了一口,甜丝丝的。病人没醒,我先喝。两碗下肚,饱了,给程序盛一碗。他竟然醒了,眨巴着眼睛盯着我。


  “喝粥吗?”我端到他面前。


  细密的睫毛颤动,他眼尾发红,哑着嗓子:“要你喂。”


  “……你是不是又在装?”


  程序几不可见地撅了下嘴,闭眼睛不搭理我了。


  行叭,跟生病的人计较什么呢。


  垫了个枕头在他脑后,我示意程序张嘴。


  “不吹吹吗?”


  “……又不烫。”


  “要吹吹。”


  玛德你说叠字好恶心。


  我忍着抽程序两个大嘴巴子的冲动,吹了吹粥,喂给他。动作不熟练,喂到领子上了,来不及抢救,程序盯着胸前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一脸懵逼。


  我端着碗:“……对不起。”


  然后程序就兜头脱掉了上衣,我看到了他白花花的肉.体。谁能想到奶白的脸蛋之下是硬邦邦的腹肌呢,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脸红的程度。


  我一边红着脸偷瞄程序美好的肉.体,一边给程序喂完了粥。本来想给他找件衣服换上,但他说热不想穿,我只好把他遮得严严实实。


  “睡吧。”


  “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你哄哄我。”程序扒着被子只露出脸,可怜兮兮地卖萌。


  “……不会哄。”我移开视线。


  程序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另一半床:“躺上来。”


  “……”合理怀疑你这小子在耍流氓。


  他无辜脸:“上来呀。”


  我双手抱胸:“你想干嘛?”


  程序一下就变脸了,气哼哼地拉高被子:“哼。”


  “你别被闷死了。”


  “闷死我好啦,我不活啦。”


  我无奈扶额。


  这个祖宗是真难伺候。


  罢了,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我爬上程序的床,掀开被子钻进去,离他远远的,“这下能睡觉了吗?”


  程序“咻”的一下就瞬移到了我身边,凑过来蹭,拱,手自觉摸上我的腰。


  “你在干嘛?”像发情期的猪猪。


  “抱抱。”


  “……抱就算了,你能别拱吗?”


  “不能。”

  “和青梅竹马的她接吻是什么感觉?”  

  “还不赖。”

(三)来接吻吧,昭昭

  106路公交在既定的路线上行驶着,车窗外城市的夜貌一闪而过。


  我和程序坐在最后一排,腿挨着腿。


  “亲过嘴的关系。”


  晚风的颜色,嘴唇的温度,程序嗓音里沙的质感……都令我头脑发热。


  虽说昨晚已经亲过,但我忘记了那种触感。


  要知道,醉酒过后的我是完全不记事的。


  这次,我很清晰地感受到了。


  嘴唇碰嘴唇的感觉。


  以及,程序的味道。


  像亲吻棉花糖,软绵绵,甜丝丝的。


  只有一下,很快的一下,我却同时听到了两个人的心跳。


  这算是,清醒意识下的,我的初吻。


  和程序。


  不算太差。


  我居然觉得。


  大概是疯了。


  程序诶,他可是,从没把我当女的看过,我也从没把他当男的看过,我俩在对方眼里,雌雄难辨。


  从穿开裆裤的婴幼儿时期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马的,相看两厌的,我们两个,亲了个嘴。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不亚于宇宙爆炸,世界毁灭。

  


  搭讪的男生闹了个红脸跑了,卖气球的叔叔大约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太过露骨,眼睛睁得老圆,小姑娘捂着嘴偷笑,两个小酒窝遮掩不住。


  我站在二十八摄氏度的街头,失魂落魄。


  很久,应该过了很久,久到冰淇淋融化。


  程序再次拉住我的手,恰好是腕骨那块位置,我下意识抖了一下,被牢牢牵住,重新汇入人海。

  


  气氛从来没有如此诡异,有些尴尬,有些羞涩,又有些别的情绪,统统搅拌在一起,叫我们两个不知如何是好。


  手心微微汗湿,心脏微微发烫。


  完全不敢看对方。


  像做了亏心事,像偷尝了什么禁果。


  连公交上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湿重,压得人窒息。

  


  我忽然庆幸。


  还好不记得。


  如果有记忆的话,我应该死了。


  早在昨天晚上。

  


  下车,进电梯,道别,关门。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又不一样。


  躺在床上,只觉得胸腔都被莫名的情绪给占满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能喘息。


  只是亲了一下而已,怀疑都没有一秒钟,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都怪程序。


  所谓的时机,所谓的气氛,就是在别的毫不相干的人面前,在我没有任何准备,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啵”,碰撞,再分开,无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如果程序是成心想看我笑话,害我心烦意乱的话,那么,他成功了。


  因为我失眠了。


  脑海里一直重复播放着那个吻,做了好多奇怪的梦。


  梦里我和程序穿着纸尿裤咬着奶嘴,躺在婴儿摇篮里,我妈于梅女士拿着玩具逗我们,后来我爸回来了,程序的爸妈也回来了,三个人加入了这场逗小娃娃笑的游戏。


  忽然,于梅女士脸上的笑容消失,她质问我道:“昭昭,你怎么能强吻小序?”


  程序爸妈黑着脸:“你们怎么能亲嘴?”


  我爸眼睛里迸发出杀意:“这相当于兄妹乱伦知不知道?放古代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0.0

  


  不敢置信,一个吻而已,竟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和,后遗症。


  我简直要疯了。

  


  凌晨一点,我撑着疲惫的灵魂打开了手机。


  招婿cp超话依旧热闹,不出所料,我和程序在篮球场的所有互动,事无巨细地被爆料出来。


  看着他们熬夜通宵只为嗑糖,我眼前只飘过两个字:乱伦。


  完蛋。

  


  深夜炸毛的我,戳开了和程序的聊天界面。


  我:睡着了吗?


  等了三秒,没动静。


  我:你怎么能睡得着?


  还是没动静。


  我:程小序!你怎么能睡觉!


  睡得这么死。

  


  我开始持续输出。


  我:程序!你这个疯子!


  我:喂!不准睡!


  我:浑蛋!


  我:臭程序!


  我:程序臭臭!


  我:妈咪妈咪哄!程序给我醒!


  我:古娜拉黑暗之神……后面什么台词来着?等等我去搜搜。


  我: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拉呼!把程序变成猪猪,最胖最丑的那种!

  


  “叮咚”,程序终于觉醒。


  程小序:???


  程小序:发什么疯?


  程小序:又被鬼附身了?


  我:程序讨厌鬼!


  程序无视我的愤怒:乖,早点睡,明天还有课。


  

  我没头没脑地发:我爸说了,那种行为相当于乱伦。


  程小序:哪种行为?


  我:么么。


  程小序:哦。


  哦?就哦?


  程小序:那还挺刺激。


  我:??你都不会愧疚的吗?


  程小序:我为什么要愧疚?跟发小打个啵又不犯法。法律上有说不能和发小打啵吗?


  嗯……的确没说过。


  好的,又成功被程序噎住了呢。

  


  程小序:你爸不是不在家?


  我:他在梦里说的。

  


  程小序:……睡吧,乖宝。

  


  我从这一句听出了程序对我半夜三更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发疯行为的无语和无奈。


  我:喔。

  


  托程序的福,我一觉睡到了八点半,完美错过了我的早八。


  然而,真正带给我冲击的,不是时间,而是程序早上六点发的一条语音。

  


  程小序:“通知你一下,今天我打算和你接个吻。”

  


  hello?这古早霸总般的酷拽狂炫、邪魅狂狷的命令语气是怎么回事?


  是,昨天太过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但也不能这么直接吧!


  就好像对路边的狗说:“我打算在今天晚上六点零八分踹你屁股一腿,你做好接受的准备。”


  怎么能把接吻这种事说得如此……稀松平常。


  这让我如何度过接下来的十五个小时啊!


  我脑子里会不断重复这一句话并且抓心挠肝、战战兢兢一整天的好吗!


  啊,今天又是被程序搞疯的一天。

  


  —


  我偷摸溜进教室的时候,第二节课进程过了大半。课虽然是水课,老师却一点也不水,点名方式千奇百怪,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我早就做好了被他记旷课的觉悟。结果居然没有。


  橘子推了推眼镜:“昨晚凌晨三点程序发信息说你今天可能会迟到。”她从课本里抽出一个红色条子,“早上七点四十九分他送来了请假条,你的,不仅盖好了辅导员的章,还给班主任签过名,手续齐全。”


  只有请假条能堵住那位刻薄老师的嘴。


  小方往我手里塞牛奶:“他甚至还贴心地给你买了早餐。”


  小诗:“啧啧啧啧啧啧。”


  我:“……算他还有点良心。”

  


  “但是,你不是腰扭伤了吗?”


  我吸着牛奶,是我爱喝的椰子味,“我什么时候扭到腰了?”


  橘子笑得不怀好意:“昨天晚上呗,白天我看你还好好的。至于干了什么扭到的,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小方:“反正是跟程序回家之后。”


  小诗眯眼猥琐的样子:“凌晨三点,美好的夜晚,啧啧啧啧啧啧。”

  


  我打开请假条,请假理由那一栏写着:腰伤不便。


  “……妈的程序!我杀了你啊!”


  “那边那几位同学!不要讲话了!我的课不允许吃早餐!也不允许啧啧啧!”


  我:“……嘤。”


  ……


  上完我的课,我得赶往程序上课的地点,然后等他一起吃午饭。


  程序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这明明就是女朋友干的事好嘛!


  “致远楼407”,多么冰冷的数字。


  当我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达,立刻吸引了一教室的目光,哗然四起。程序的同学大半是男生,我扫了一圈,在里面找到了最帅的一个,径直向他走去。


  程序可能眼盲耳聋,对我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只一心一意地盯着手机。


  我凑过去看,联系人:昭昭。


  [407别走错了。]


  [我来接你?]

  

  [到了。]

  


  我正计划带着私怨踢程序一腿,没想到他像是有所感应般回了头,吓了我一跳。


  程序起身,让我坐靠窗的位置。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电风扇,打开开关,放到我面前,又再自然不过地接过我的书装进他的黑色背包里。清凉的风吹到脸上,我舒服地眯了眯眼。


  算了,本昭昭大人有大量,不跟程氏猪猪计较。

  


  他们系的课对于我这种文科生就是听天书,好在老师要求不多,可以睡觉,可以玩手机,就是不能扰乱课堂秩序。这么好的老师上哪里去找啊。


  我吹着风,看着程序找来的漫画书好不惬意。


  完全忘了他说的要接吻的事。

  


  下课后的食堂人满为患。


  程序去买水了,我在座位上等他。


  天气太热,空调似乎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还不如程序的小风扇。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


  我四处张望着,视线里出现程序原寝室的室友。一个黄毛的家伙,特别嘚瑟。程序不喜欢他,我也看他不顺眼。黄毛身边还有几个人,看着不像是程序班上的。


  我撇了撇嘴,他们坐到了我后面。


  本想无视这些烂人,却从他们的狗屁话里听到程序的名字。


  “程序装什么啊,仗着长得好看到处勾搭人,这次连窝边草都不放过。”


  “他啊,伪君子,端得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心思很龌龊的。就他那个戏剧社副社长的位置,都是靠巴结他们社长得来的。谁不知道那个学姐喜欢他啊。背地里干过什么……啧。”


  “知道他为什么搬出去住吗?因为老子把洗衣液倒他床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军哥牛逼啊!”


  “他还敢打老子!老子趁他不在,把他床单被套什么的都扔了,反正他也没证据。”


  “干得好!”

  


  程序打了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和土豆片,冒着热气。他再不回来我肚子就要饿出窟窿了。


  “这破天气也太他妈热了。”我抱着蓝色的迷你电风扇嘟囔。


  ……


  我在吧台排着的长队里找到了程序,他热得额头上都是汗,我把风扇伸到他面前,他不要。


  “你吹。怎么过来了?”


  他看我扛着他的包,手指一勾,我乖乖奉上。


  “程序。”我喊他,眼眶发酸。


  “嗯?”


  “我衣服脏了。”我指着白T上的污渍,“你看。”


  “怎么弄的?”


  “不小心把饭打掉了。”我垂眸,“得重新买两份。”


  “好。”


  “还有,我不想坐那边了,我们换个地方。”


  “为什么?”他很耐心地问,“那边有空调,你不是嫌热?”


  “有空调也热啊,还不如你的风扇。”


  “行,都听你的。”他拿我没办法。


  我迈了一步,挨着程序,找了个角度让我们两个都能吹到风。


  “真不用。”


  我掐他:“一起吹啦。”

  


  —


  程序下午还有课,他说天气太热,大发慈悲地让我不用跟着他去上课受罪。正好我也不想去,索性待在家里吹空调,顺便补觉。


  晚上六点半,我睡醒躺在床上玩手机,收到程序的讯息。


  程小序:过来。


  我趿着拖鞋哒哒地跑到程序家,以为他买了什么好吃的,结果他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桌子上空空如也,一根毛都没有。


  “咦?”我发出了疑问。


  程序撩开眼皮,招呼小猫的语气:“过来。”


  我走过去,居高临下:“干嘛?”


  程序拍了拍腿:“坐。”


  我头顶冒出三个问号:“什……什么意思?”


  “你想的那个意思。”


  “嗤”,汽水开罐了,我炸了。


  我想起那条语音。


  要我坐他的腿吗?


  这……也太羞耻了吧?

  


  “怎……怎么坐?”我磕巴着问。


  “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程序今天穿了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白衬衫下摆扎进了裤腰里。如果是别人这么穿,我约莫会很嫌弃。可程序,一点也不。


  他的衬衫不是纯白色的,绣着青竹,从胸口蔓延到左肩。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锁骨若隐若现。两条长腿岔开,他懒懒地倚着沙发背,灯光下显得柔弱可欺,像待人轻薄的美人。


  而我是那个临幸他的昏君。


  昏君现在很迷茫,很无措,头也是真的昏。

  


  我艰难地移动着,不知从何下手。膝盖刚顶上程序两腿之间的空隙,他就直起了腰,把我一揽,一提,一放……我跨坐在程序身上,搂着他的脑袋。

  


  “你把饭倒人家头上了?”程序抱着我,额头抵着我肩膀,呼吸轻缓。


  我不敢放松身体,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容易擦枪走火。对于从小光着屁股洗过澡,睡过觉的我们来说,更是。


  “嗯……”我话都说不利索,“谁……谁叫他欺负你。”


  程序笑了,声音闷闷的,从我们两个的身体缝隙之间钻出来,再钻入我耳朵。


  “他欺负不了我。我也把洗衣液倒他床上了,也把他的东西扔了,我还打了他好几顿。”


  “那我也要倒。”

  


  我不问程序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孩子都有自尊心。


  那样的烂事,他不想我知道。


  可我知道了,就不能当做没发生。

  


  “嗯,你对我最好了。”程序蹭了蹭。他的头发发质松软,扫过我耳朵,有些痒,我不禁缩了缩肩膀。


  “所以,”程序抬头,眼睛里盈着一汪深水。他摸我的后颈,手指发烫,“来接吻吧,昭昭。”

  


  接吻。


  接吻?


  接!吻!!

  


  “不是……这跟接吻有什么关系?”我试图推他,推不动。


  “我们约定好了不是吗?”程序看穿了我想逃跑的意图,迅速摁住了我的腰,“你想耍赖?耍赖要再加一次哦。”


  “什么再加一次?”


  小恶魔程序忽然回魂:“昨天晚上亲了一次,那还剩二十五次。如果你这次拒绝,那我要加一次,也就是二十六次。又回到原点了呢,真高兴。”


  “……你擅自修改规则都不问过我的吗?”


  “你强吻我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这话说的……

  


  “……行吧。”我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你亲吧!”


  “好哦。”我听见程序应声,呼吸离我咫尺。

  


  “要亲了哦。”


  “真的要亲了哦。”

  


  程序的鼻子碰到了我的,吻却迟迟不落。


  他一定很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表情,想看我慌张失措的模样。


  不亲就算了。


  我想。

  


  “这次真的要亲了,昭昭。”

  


  然后——


  落下来了。


  程序的唇。

  


  奇怪,明明已经亲过了。


  可是,还像初次那样,新鲜,青涩。


  心脏,嘭嘭嘭,要爆炸。

(二)亲过嘴的关系

     [我听到了什么?!不止有强吻,还有推倒!]

  [我还隐约听到了什么“内衣”的字眼……我晕。]

  [我晕+1]

  [我晕+2]

  

  [敢问,摸的是哪里?好奇.jpg]

  [都内衣了,那肯定什么都见过了,什么都摸过了……]

  

  [他俩在教室窃窃私语的时候,小程的嘴唇好像碰到了小时的耳朵……当时我心里就是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

  [卧槽!]

  [不愧是我女婿!干得好!]

  

  [小时说,她和小程就算是光着屁股睡在一张床上,都不可能会发生什么……这是不是代表,他俩曾经……光着屁股……睡在一起过……艾玛,小情侣玩得还挺花。]

  [这是什么都做过了,就是没到最后一步的意思是吗?吸氧.jpg]

  [吸氧.jpg]

  [感谢前线姐妹喂饭,吸氧.jpg]

  

  我用小号潜进超话,看到超话里一片沸腾,倍感离谱。

  都不打缩写了,这是明目张胆了。

  果然……果然有奸细!就在我们班上!

  回想起当时,那个坐我前座的姐妹,那发光的镜片,那激烈的打字速度……

 

  虽然……情况十之八.九属实。

  

  程序男模一般的身材并不是天生的,他每天都有锻炼,一周打四次篮球。

  

  夕阳西下,我将他的背包放在膝上,看见他穿着蓝白的球衣,在篮球场上迅猛如飓风,走位非常之风骚。刘海稍微长了,他绑了个红色的发带,少年气十足。偶尔对视,他抛来一个意气风发的眼神,我装作无意,偏头躲开。

  

  关于昨晚,据程序本人所说,我强吻了他二十六下,推倒了他,还……咳,摸了他。

  我对此表示疑问。

  

  强吻什么的……好歹有视频佐证,我无可辩驳,至于次数……任程序怎么说吧。

  

  推倒是绝对不可能的。

  就我这细胳膊细腿,对上程序这种大块头,我怎么可能推得倒他?最大可能是我被推倒吧?

  

  摸的话……

  晚风燥热,随着一个三分投篮跳跃动作,程序的球衣掀起,我得以窥见他的腹肌一角……看着还挺好摸的。

  喝醉了的我,见色起意晕了脑子也不是没可能上手摸两把。又不是没摸过。兄弟之间,摸两下又没什么。不对,我可以摸他,但他不可以摸我啊!我双手抱胸,坚定地摇头。

  

  帮女孩子换衣服什么的,属于色狼行为。

  程序这个大色狼!

  

  ——你自己也半斤八两。

  我这么想的时候,脑海里突然冒出一个违和的声音。

  

  有两个小人开始打架。

  白衣小人:酒后行为,不是出于我本意。

  恶魔小人:到现在还在狡辩,你就是不想负责,渣女!

  白衣小人: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恶魔小人:选择性失忆,渣女!

  白衣小人:我们是兄弟。

  恶魔小人:兄弟就可以亲嘴吗?兄弟就可以肆无忌惮摸人家的腹肌吗?渣女!

  白衣小人:那他还未经允许替我换衣服呢!他还看了我的胸!是兄弟就可以看我的胸吗!

  恶魔小人:兄弟之间看个胸怎么了?你没看过他的胸吗?

  白衣小人:他是男的啊!

  恶魔小人:男的怎么了?男的就没有贞洁吗?男的胸就可以随便给人看吗!

  白衣小人:……

  白衣小人:……色狼!

  恶魔小人:女色狼!

  

  ……

  

  小人们打架打得如火如荼,程序那边已经结束了上半场,他什么时候走到我身边的我也没察觉到。左颊突然一热,程序的爪子贴着我的脸蛋:“你在干嘛?发呆吗?”

  

  “不要总是拿手贴我的脸。”我回过神,挥了挥。

  

  “你的脸比较凉。”程序在我身边坐下,运动过后他浑身热气,汗水顺着脸颊滴落,淌过他脖子上的青筋。发带湿了大半,沾湿了额前的碎发。他一边拿水,一边拿他的脸蹭我的脸,弄得我一脸的汗。

  我推他:“都说了很脏不要蹭啊!”

  程序笑嘻嘻的:“就蹭。”

  “……”行叭,现在是我理亏,我弱势。

  

  程序单手拧开瓶盖,仰头灌水,溢出来的水流到他球衣上也毫不在意。喝完还剩一点直接往头上倒,倒完把脸伸到我面前。

  他是真的白,运动过后脸色带红,特别是耳朵,像小猪猪。

  我无可奈何地从包里掏手帕,捧着他的脸,一点一点,从湿湿的额头,擦到流畅的下颌。

  

  天色逐渐暗下来,路灯发出微弱的光,像老旧电影里斑驳的黄昏。做了无数次的动作,今天,也没什么特殊。

  

  程序的眼睛很漂亮,专注看着一个人的时候,仿佛什么地老天荒、海誓山盟一同流泻。没有人能经受住这样直白赤裸的目光。就算是女菩萨,也会迷失。当然了,我时昭是比女菩萨更厉害的存在。

  

  “好了。”我将手帕丢给他,“记得帮我洗。”

  

  他起身,摸了摸我的头:“知道了。”

  

  —

  

  我和程序,的确光着屁股躺在一张床上睡过觉。诶,别误会啊,就是很纯粹的光着屁股,很纯粹的睡觉。

  

  程序的父母和我爸妈年轻时就是好朋友,他们两个都是医生,因为工作性质的原因,并没有时间照料程序,所以程序一般在我家里,由我妈看护。这样一来,我妈得照顾两个小家伙,偏偏这两个小家伙都很调皮捣蛋,时常把她气得半死。

  

  是的,别看程序现在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他小时候可顽劣了,仗着自己好看经常使唤我,把我摁在沙发上用嘴啃我的脸。哼,我也不是那么好惹的,他啃我,我也啃他。他还特能装,每次掐着点哭,让我妈以为是我欺负的他,把我好一通教训。小哭包,现在吵架我经常拿这个堵他,噎得他说不出话。

  

  我们就这样长大。

  我知道程序所有的爱好,他知道我所有的小毛病。

  

  我们在海边互骂对方笨蛋;在山城牵着手走过崎岖的路;在十二月的北方,看一场冬天的雪;在樱花纷落的树下,用脸接住粉色的浪漫。

  

  我们红过眼,打过架,丢过对方泥巴……不知不觉,走过了很多年。无法否认,我们都成为了彼此生命里最特殊的存在。

  

  我以为我们会继续这样,平平淡淡地,打打闹闹地,看一万次日落,看一万次风花雪月。

  

  ——前提是,我还没有强吻他。

  

  一失足成千古恨,我时小昭活了二十多年,干过的糗事不少,唯独这件,最丢脸,最让我难堪。

  

  为此,我付出了惨痛的代价。

  

  一个小时前,校园某角落。

  我知道程序不要脸,但我没想到他这么不要脸。

  “当然是亲回来喽。”他当时得逞地说。

  我:“?你要不要听听你自己在说什么??”

  

  程序说得头头是道:“还记得小时候我们打架吗?通常是我打你一下,你还我一下。吐口水也是,你吐我一口,我吐你一口。那么,亲嘴也应该照规矩办,有来有往才行。既然你先亲了我,喔,是二十六下,那我也要亲回你二十六下,这样才公平。”

  

  ……很有道理的样子,我竟然无法反驳。

  

  程序还要我待在他身边,方便亲我。

  我:“??这有什么必要吗?”

  

  “有必要啊,你在我身边我才能亲到你啊。”

  

  你小子是怎么把这种不要脸的话说得如此脸不红心不跳的啊!

  

  我抓着背包带子,硬着头皮:“你现在一次性亲完不行吗?”

  

  好一阵的沉默,只有风吹过。

  

  “不行,接吻得看氛围和时机的,我昨天的体验感就很差。”

  

  妈的你是在说我吻技烂吗?

  那你别回吻啊!

  你自己还不是单身猪猪一只,难道你的吻技有高超到哪里去吗?!

  欺人太甚!程序你欺人太甚!

  我内心咆哮着。

  

  “而且我不打算一次性亲完。”

  

  我:“……”我现在找把刀捅死他吧?捅死他我再去坐牢,或者拉去枪毙,都好。

  

  “所以呀,昭昭,你得待在我身边。学校的宿舍条件那么差,有什么好住的,况且你课也不多,搬回家里住吧。至于吃饭,下课过后就来找我呀,我们一起吃。”

  

  “怎么着,吃着饭你还想跟兄弟打啵啊?”

  

  程序歪头想了想后说:“那也说不定。”

  

  “……你踏马的真是个变态。”

  

  ——于是,我现在坐在看台上,垫着程序的衣服,看着他打篮球。距离太远,天又朦胧,我只能通过身形辨认。

  

  没关系的,又不是干了什么惨绝人寰天理不容的事,给他亲几口也不会掉肉。

  但我可能会掉泪就是了。

  

  算了,忍一忍。

  等这件事过去了,我要把这小子打残。

  我松着手部筋骨想。

  

  “你这表情是在想怎么毒害我吗?”程序喘着气跑到我面前。

  “没有。”我假笑。

  “那你龇个牙乐什么?”

  “没什么。”

  “是已经做好被我亲的觉悟了吗?”

  “……”傻逼。

  

  “走吧,回家。”

  

  程序将包甩在肩上,拉起我,替我拍了拍裙摆上不存在的灰尘。

  

  我们一同走入暮色里。

  

  “你刚是骂了我傻逼吧?”

  “……没有,你别血口喷人。”

  “我还不知道你?你那口型就是在骂我。”

  

  算你有自知之明,傻逼。

  

  “你还骂。”

  “……略略略。”

  

  我在半昧的天色里吐舌,然后又被摁了下脑瓜。

  

  “笨蛋。”

  

  —

  

  五月的天,就算入夜也闷热。我们学校最出名的就是绿植多,樟树高大繁茂,将路灯的光都遮掩。

  “给我。”程序忽然说。

  “什么?”

  “包。”程序动手帮我卸下背包,里头只有几本书,不算太重。他把自己的包拎在左手,我的包背在肩上,右手握住了我的手腕。男孩子的体温好像要比女生的高,我感觉被他碰到的那块皮肤有热气冒出来。但我没有挣脱。

  

  校道上偶尔有车辆穿过,我一到晚上就有点盲,看不太清楚路。程序一般都会让我走里面,再拉着我的手,带着我走路。

  

  我一身轻松,不会怕失足踩空。

  

  “叔叔阿姨今天也不回家吗?”

  “嗯,我爸出差了,我妈去看望我外婆,暂时不会回来。”

  

  北区体育场离北门还是有点距离,我们出校门的时候天已经完全暗了下来,城市的灯红酒绿已经酝酿了好一会儿。北门是我们这一片最繁华的地区,旁边有超大的商场,KTV,酒店,还有一条美食街,人来人往。

  

  我和程序穿梭在熙熙攘攘之中,他紧紧牵着我,怕和我走散似的,我又不是小朋友。

  

  他把我安置到一个卖气球的摊位旁边,说要去买东西,让我在这等他。

  我问他买什么。

  他坏笑着:“买橘子。你就在此地,不要走动。”

  我:“……你真是时不时就要犯一下贱呢。”

  

  程序笑得不行,问老板买了一个花花气球,绑在我手上:“去给你买冰淇淋,你乖乖的,不要走远。”

  

  哼,这还差不多。

  

  于是我头顶飘着一朵可爱的花花,像个留守儿童一样等待着程序归来。

  

  有时候,程序很爹系。他好像把我当做一个四肢不勤的废物,事事都帮我做好。平心而论,如果他嘴巴不那么坏,不那么爱逗我,不总是惹我生气,我,嗯哼,姑且会喜欢和他在一起。关键,他就是很贱啊。

  

  天上地下,能把我惹得掉眼泪的,只有一个程序。

  

  那没办法了,就算他长得貌似天神,也抵不过这一个缺点。

  

  卖气球的老板是一位中年大叔,还带着一个小孩子。小女孩的脸圆圆的,像苹果,扎着两个小辫,很可爱。她背着一个小钱包,还会帮爸爸找钱。我看着她萌萌的模样一直笑。

  

  “你好,请问Hello咖啡厅怎么走?”有男生向我问路,看打扮似乎也是大学生。可能是外校的吧。

  我给他指路:“你从这里过广场那边,穿过一个马路到对面,再往里走,蛋糕店旁边就是。”

  “谢谢。”男生腼腆地摸了摸耳朵,道完谢却不走,迟疑许久再次开口:“请问,能加个微信吗?”

  “啊……”我被这突如其来的搭讪给打了个措手不及。

  所以……问路是假的吗?真正的目标是我? 

  我思考着如何礼貌地拒绝。

  

  “不能。”有人毫不留情。

  

  手被牵住,熟悉的体温熨帖。程序手里端着一个甜筒,脸色在黑夜里也能看得出来的不虞。

  

  那男生没退缩:“冒昧问一下,你们……是什么关系?”

  

  我和程序,是什么关系呢?

  是死党,是青梅竹马,是最好的朋友,是兄弟,是姐妹,是最维护对方,也是最讨厌对方的——这么一种复杂的关系。

  

  有人说,你和程序简直就是天造地设,别祸害别人了,干脆你俩在一起算了。

  也有人说,既然互相都看不顺眼,干嘛非要黏在一起呢?这世上人那么多,找个合得来的还不容易吗?

  

  是啊,这世上人那么多。

  

  天上地下,能把我惹得掉眼泪的,只有一个程序。

  

  可是——

  

  天上地下,对我无条件好的,把少有的温柔都给了我的,也只有一个程序。

  

  此时此刻,我对程序的兄弟之情达到了巅峰。

  

  然后我就被猝不及防亲了一下。

  很轻,很柔软。

  带着程序特有的气味,像沸水煮过后的薄荷叶。

  

  “亲过嘴的关系。”程序说,嗓音微微沙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