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以北

一个不爱穿秋裤的女子。

(十一)馋死你

    我被一个梦折腾得神思混乱,浑浑噩噩中,手机又嗡嗡响个不停,就这样昏睡了一晚,早上醒来时有种不知今夕何夕的错觉。


    还以为在自己家里,眯着眼睛出去,看见一个美貌的“田螺姑娘”,半插兜,身姿挺拔地站在流理台前,一手握勺搅拌着什么。


    我愣怔在原地,怀疑是不是还在做玄幻的梦,头顶落下一个声音,“田螺姑娘”来到我面前,捋了捋我凌乱的发丝:“醒了么?”


    我呆呆地回:“嗯。”


    小脑袋自主埋进他胸膛。


    其实还没醒,有点迷糊。


    程序让我靠着醒神,安静地没再说话。


    早上阳光正好,透过窗户投射进来,为屋里打上一层暖色的滤镜,地上我们的影子依偎在一起,亲昵得不分彼此。


    缓了一会儿,我蹭了蹭表示自己完全清醒了,程序才再次出声,拍着我的后脑:“早上好,小猫猫。”


    “早上好,小处呃……”尾音拐了一百八十个弯,堪堪没把那个“男”字说出口,“猪猪。”


    好险。


    差点收到程序的大刀。


    我强行扭转话题:“你运动完了?”


    “嗯。”


    手摸上他腹,硬硬的:“你是怎么做到每天起早去锻炼的?”


    换作我,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还是睡懒觉舒服。程序简直不像个人,无特殊情况,每天早上六点半起床,下楼跑步,持续了有三年之久,坚毅得可怕。这会儿他洗完了澡,身上仿佛还携着夏天早晨不灼不热的阳光的味道。


    “因为要勾引你啊,不得有好身材。”


    “……”


    我掐了掐他:“又没有八块腹肌,嘚瑟什么。”


    程序现在的身材刚刚好,不太瘦,也不壮,匀称,该有的都有,穿着衣服不显而已。我不喜欢太厚实的双开门冰箱,一点也不美观。但习惯使然,我下意识就要跟他怼两句,灭灭他嚣张的气焰。


    程序哼笑:“等我练到八块,馋死你。”


    我:“……”


    “穿鞋去洗漱,吃早餐。”


    “哦。”


    程序煮的红豆薏米粥,香甜软糯。我坐在餐凳上,一口一勺,惬意地眯起眼睛。根本就不用我爸强调,程序的所有事情我都了如指掌(除了他喜欢我这件事),我想,我是最有资格评价他厨艺的人。毕竟,受不了母上大人“高超”手艺的时候,我都是敷衍地吃几口,然后假装找程序有事,跑他家里蹭饭。恰逢我妈不在家的几天,我也全靠程序活着。


    我们这一家子,都是厨房杀手。


    我爸的厨艺和我妈不分上下,只不过我爸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做得难吃,果断放弃,既不为难自己也不为难我们。我妈呢,不肯服输,非要证明做什么都拿手。可是在做饭这块,她的确是没什么天赋。


    至于我,从小到大被程序惯坏了,十指不沾阳春水,只管坐着等他投喂。我很少进厨房,只会简单地煮个速食,第一次煮汤圆的时候,还纠结过要不要放盐,最后汤圆煮成了浆糊,全进了程序的肚子。


    “好吃吗?”


    “好哦。”


    程序坐我对面,对于我这副不修边幅,毫无形象的样子习以为常。他头上也炸了几根毛,眼睛像含着清晨的露水,湿漉漉的。男孩子进食快,他早就吃完了,托腮看着我:“好吃的话,做我女朋友天天都可以吃到哦。”


    我:“……”


    “当然了,”他另一只手点着桌面,唇角微扬,“如果是做我老婆的话,你想吃什么我都会给你做,每天不重样。”


    我看你每天发骚的时间点倒是不重。


    “不好意思,不想做。”我舀起最后一勺粥送进嘴里,稍微咀嚼,咽下,舔舔嘴唇,“无论是女朋友,还是你的老婆。”


    …


    吃过早饭,我们去上课。


    程序竟然穿了一件烟粉的T恤。粉色很挑肤色和气质的,男孩子穿很容易显得骚包或黑。程序穿着却没有丝毫的不适,反而很养眼。他本就白,又长了一张嫩脸,不需要搭配配饰,很简单的T恤牛仔裤,干净清爽,衬得他唇红齿白,笑起来像一朵稚嫩的花,柔软又明媚。程序穿任何色系的衣服我都不觉得违和,甚至万千颜色堆砌在他身上,都有一种天然的、神奇的契合感。偏他为了维持自己的高冷人设,在外时常冷着张脸,实在是暴殄天物。


    唔,等把他收入囊中,我就给他买很多衣服,把他打扮得花枝招展,天天光是看着他很都赏心悦目,嘻嘻。


    出门时,恰巧碰到买菜回来的我的母上大人。她面色红润有光泽,一点都不像是在和我爸冷战的人。一看见我们,她就左右打量,嘴角不受控制地飞扬,语气揶揄:“哟,上课呢。”


    程序乖巧地回:“是的于姨。”


    我妈笑得更是慈祥,看程序的眼神俨然像在看亲生儿子,完全把我晾在一边。我果然是野生的。


    我没话找话:“妈你买什么菜了?”


    探头去看,一篮土豆,个个饱满如拳头般大。其他的菜是一根都没有。


    “今天又做土豆棍……丝啊,哈哈。”


    艾玛,差点又嘴瓢。


    我妈表情迅速转换,皮笑肉不笑,眼里射出腾腾杀气,阴阳怪气道:“你爸不是喜欢吃吗?我让他吃到吐,长长记性。”


    我在心里默默地为我的老父亲祈祷。


    老爸,你自求多福。


    坐上公交车,我打开手机,这才发现信息提示栏爆满,寝室群里聊天99+。


    小方:卧槽!


    橘子:卧槽!卧槽卧槽!


    小诗:@时小昭,你看学校表白墙了没?卧槽,你和程序发生了什么?


    小方:@时小昭


    小方:你不是说和程序没什么的吗?


    小诗:速速招来!


    橘子:你怎么睡得着?快起来!


    这是发生了什么?程序又做了什么离谱的事?


    怀着紧张的心情点开表白墙官方号。


    ?


    ??


    ???


    我手肘捅了程序一记,指着手机:“你在干嘛?发这种做什么?”


    程序虚虚瞟了一眼,面无惊澜:“就……通知一下。”


    “通知?通知谁?”


    “全校同学啊。”


    “人家用你通知?你又不是大明星。”


    程序一副傲娇样:“我就想让那些觊觎你的人死了这条心。”


    我扶额:“……那你也没必要这么张扬。”


    “我偷偷摸摸喜欢了你这么多年,不能张扬一次吗?我喜欢你,就要张扬,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


    听到他说偷偷喜欢了我很多年,我的心脏“叮”地一下被击中,瞬间软得一塌糊涂。喜欢一个人就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有点中二,有点幼稚的发言,不是程序的风格,但这种明目张胆的偏爱,这种暗戳戳的占有欲,我并不反感,反而很受用。


    我嘴硬:“……那你怎么不干脆买个全城热搜?”


    “……”程序摸摸下巴,一本正经地思索:“倒也不是不行。热搜是可以买的吗?在哪里买?向谁买?一般需要多少钱?”


    “……”


    好像给他提供了新思路。


    我冷漠答:“不知道。”


    …


    “程序喜欢时昭。——来自本人投稿”


    [你们看到学校表白墙的最新投稿了吗?]


    [看到惹!]


    [我的天,是小程本人投稿的吗?]


    [这算表白吧?是吧是吧!]


    [肯定是啦!]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不但表白了,还带着宣告主权的意味。]


    [好样的!不愧是我唯一的女婿!]


    [我嗑的cp是真的呜呜呜,太感动了,小程好勇啊,这波直接上大分!]


    [开个尖叫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第一次嗑真情侣,有点紧张。]


    [叮咚~前线记者来报道!看到小情侣同框惹!在主图书馆那条校道上,小程亦步亦趋地跟着小时,暗搓搓地想牵她的手。文言楼外两人分开,小程恋恋不舍地想亲小时,奈何小时捂住了他的嘴……戳重点:穿了粉色的情侣装。]


    [啊!情侣装!]


    [报告!我也看见了!]


    [谈恋爱就是要穿得粉粉嫩嫩!]


    [??这都不亲?]


    [真情侣亲一口给我们看怎么了TvT]


    [我一直以为在这段关系里小时是攻(参考强吻),没想到小程来了个转受为攻。]


    [我们女婿看起来一点也不受好嘛!这身材,一定很会do][狗头]


    [必须会do啊]


    [看起来……嗯……就很用力。]


    [还是劳斯会说。]


    [等等,等我穿条裤子。]


    [说真的,你们不觉得青梅竹马do很涩吗……]


    [我懂我懂!]


    [嘿嘿嘿]


    [嘿嘿嘿+1]


    [脑补一万字……]


    [这不得整个婆文。]


    [笔给你,快写,别逼我求你。]


    [求推荐青梅竹马婆文!]


    [嘶哈嘶哈……俺也求。]


    ……


    上午十点,文言楼,教室里闹哄哄。西方文学史的老师带着划了一遍期末考试的重点之后,让我们自主复习。在但丁和拉伯雷,莫里哀和莎士比亚等严肃文学之间,程序和我的名字混入其中,显得尤其突兀。从进入校园伊始,各方八卦的视线在我俩身上聚焦,表白墙、论坛、贴吧被搅了个天翻地覆,超话更是沸腾,cp粉们奔走四方,从最初的尖叫套餐、脑补套餐、求文套餐发展成了抽奖套餐,热热闹闹的像过年。


    而作为当事人之一的我,捧着厚厚的书,看着上面晦涩的人名,承受着另一名当事人的微信骚扰,一个头两个大。


    小处男zz:在干嘛?


    我:?明知故问。


    我:你在干嘛我就在干嘛。


    手臂被笔戳了戳,小诗撑着脑袋,橘子咬着笔,左右夹击,脸上挂着“快点从实招来不然你今天别想安生”的表情。


    我翻着书页:“他先表白的,说喜欢我很久。”


    “哦吼~”后座小方猴叫,伸过脑袋,“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被程序喜欢是什么感觉?”


    “问这个干嘛?”


    “母胎单身狗好奇啊。”橘子拿下咬着的笔,“程序,长着一张不太会爱人的脸,性子也不像会爱人。难以想象,这样一朵冰冷的高岭之花,喜欢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而被他喜欢上,当事人又是什么感觉?我可太好奇了。”


    我感到匪夷所思:“不会爱人?程序在你们眼里,到底什么样啊?”


    小诗摸着下巴:“嗯……刻薄的英俊。”


    橘子:“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疏离气息。”


    小方:“每次和他对上视线,他的眼睛仿佛在说……”


    小诗抢过话头:“你这只猪,看什么看。”


    我歪头:“?你们有点离谱吧?程序明明就很憨,很二,还有点奶啊。”


    她们见鬼的表情:“???你在说什么鬼话?”


    小方如数家珍般:“有一次,程序在宿舍楼下等你,特别认真地站在那,不看手机,眼睛也不乱瞟。我离他几步的距离,被他身上的寒气冷到站得跟木桩一样笔直。你跟我说他憨?”


    橘子喋喋不休:“你腿受伤的那一个月,不是做什么都不方便吗?程序拜托我们照顾你。平时帮你带个饭啊,扶着你上楼上厕所啊,作为室友都是应该的。但是,他就每一笔都算得清清楚楚。我和他的聊天页面里,拉到底全是转账记录。你说他二?”


    小诗语速极快:“大一军训,我们班的李必青对你表白,当天下午训练完,程序找你。那是我第一次见他,阴凛地往那一站,眼眸犀利,脸色阴郁,一副看谁都不爽的模样。这,奶?哪里奶?”


    “……呃……”我斟酌措辞,“你们不觉得他生气的时候……冷萌冷萌的?”


    “……”


    小方:“你们有没有听见什么碎裂的声音?”


    小诗:“听见了。”


    橘子:“对程序的滤镜碎了。”


    三人鄙夷:“噫!臭情侣!”


    窗外的草坪绿油油,风吹小草摇曳。教室里大家各忙各的,说话的,背书的,吃零食的,声音庞杂。


    信息发过去没过五秒就有回复,我故意冷落了他一会儿,才迟疑地拿起手机,解锁屏幕。


    小处男zz:哦,你在想我。


    “可能是我们不了解他吧,毕竟我们和程序唯一的交集就是你。之前还以为你俩每天那个黏糊劲儿,关系止步于青梅竹马。没想到啊,他居然暗恋你这么多年。程序欸,搞暗恋?想都不敢想。”


    “不过也早有预兆吧。程序好像只有在小昭面前才会生动活泼一点。”


    “反正我是没见过他对别人真情实感地笑。”


    “我也没见过。”


    “所以,”小方不甘心地追问:“陷入恋爱的程序到底是什么样子?”


    我一耳听着,手指打字,嘴上说话:“没啊,我俩没谈恋爱啊,我没答应他。”


    “诶?你为啥不答应?你不喜欢他吗?”


    “没到时机。”


    “这还要什么时机?”


    “等到七月吧,七月我们就在一起。”


    七月,是我最喜欢的月份。


    “那么,作为追求者的程序,是什么样子?会搞些小浪漫吗?还是像小男生一样,羞涩稚嫩?你会心动吗?是不是心脏扑通扑通跳个没完?哎呀,甜甜的恋爱什么时候到我啊。”


    “我也要。”


    “我这辈子功德已经修满了,乞求上天赐我一个高高帅帅的男票。”


    几个人开始在乱哄哄的教室里隔空烧香拜佛。我觉得她们还是乞求期末考不挂科更靠谱一点。


    我:?你打哪论的?


    小处男zz:你说我在干嘛你就在干嘛,我在想你,那你不也在想我?


    我表情冷漠地评价:“很骚。”


    “哈?你说谁?”


    “我说程序,特别骚。”


    三人:“……”


    又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形容词。


    橘子突然点头如捣蒜:“嗑到了。”


    我:“?你嗑到什么了?”


    橘子:“你说程序骚,你完了你完了,你沦陷了。”


    我:“你又是从哪得出来的结论?”


    名侦探柯南的bgm在这时响起,橘子说得头头是道:“你觉得程序骚,说明他在对你散发骚气……哦不魅力的时候,你get到了。你get到了他的魅力,说明你心动了,被诱捕到了。”


    小方恍然大悟:“喔,原来如此。”


    小诗点赞手势:“还是你会嗑。”


    我一头雾水:“???”


    歪理以一种卑鄙的方式进入了我的大脑。


    你逻辑这么牛,后天的逻辑学考试一定要考满分。


    “不过,程序那么早就喜欢你,为什么一直没表明心意?有什么顾虑吗?那他这次为什么又鼓起勇气表白了?总有一个契机的吧?”橘子灵魂发问。


    我给程序的那个“滚”字迟迟没有发出去。


    课间休息铃声慢悠悠地响起,教室里愈发嘈杂。隔着一个过道,有人在放短视频,洗脑的配乐却没有占据我的大脑。


    “怕你觉得我龌龊,怕你不喜欢我,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昭昭,我其实有点自卑的。”


    昨晚的程序眉眼低垂,他如是对我说。


    好多年,细数好多年。从十几岁的毛头小子动心,到现在二十岁长成大人模样,十个手指头数得过来的光阴,自卑,恐惧,在程序身上罕见的两种情绪,却构成了他无数个日夜里的患得患失,辗转反侧。如此汹涌,如此庞大,排山倒海般压得他不得喘息,让他无法袒露一丁点对我的情意。青梅竹马,发小,朋友,兄妹……太多太多阻碍的代名词,害怕失去,自厌于懦弱,所以一直压抑着,隐忍着,挣扎着。


    暗恋,读来轻飘飘的两个字,背后的苦涩的重量,有如千金。


    那么,是什么促使程序突破心房的阴霾,卸下所有的顾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到我面前的呢?


    我不得而知。



(十)小处男


  他说话时刻意压低了声线,使得“宝贝”二字入耳缱绻暧昧。但我无暇顾及他的音色。

  

  太近了。

  

  近到鼻尖充斥着薄荷味,他鸦羽般的睫微不可察地扇动,如蝴蝶轻颤翅膀。一滴水珠沿着他嫩红的耳垂,“嗒”,我好似听见它坠落的声音。程序眼眸柔软清澈,吐出的气息如羽毛,我闭了闭眼睛,慌张地将视线错开,低眸却见他细致的锁骨,一枚小痣缀在一旁,平添几分性感。

  

  可恶,有被诱惑到。

  程序不该是王子。

  他是狐狸精才对。

  不用使劲勾引,眨眨眼,勾勾手指,我这便要缴械投降了。

  没出息。

  我在心里骂自己。

  

  夜色深重,抱枕掉落在地,刚才动作之间按到了遥控器,电视声音暂停,万籁俱静。脑海混沌,我拼命动用脑细胞搜刮着可用的词汇来形容此时浪荡的程序,终于,一句经典的台词闪现,我不假思索脱口而出:“你好骚啊。”

  

  本想着这话能让程序噎住片刻,谁知他挑了挑半边眉,笑得荡漾:“过奖。”

  

  我低估了他脸皮的厚度。

  噎住的是我。

  

  程序带着凉意的手指摩挲着我的踝骨,弄得我心尖酥酥麻麻,似有电流通过。我挣了挣,嘴上仍旧不服气:“闷骚包。”

  “哪里闷骚?我是明骚好吧。”

  “……”

  “我只对你明目张胆地骚。”

  “……”

  

  不要脸。

  他这张嘴是在哪里进修过吗?

  说起骚话来一套一套的。

  啊,说不过他好气哦。

  

  程序的手还在不老实地摸来摸去,我注意到他虎口的位置通红,像被什么反复磨过。但显然我现在没心思去管这些微不足道的细节,只一门心思想堵住这个骚得没边的男人的嘴,防止他再污染我纯洁的心灵。绞尽脑汁我才抓住了他话里的一丝纰漏,顿时挺直了小腰板,用嘲讽的语气回怼:“呵呵,理论上的巨擘,行动上的侏儒,说的就是你。”

  

  程序不明所以,脑门上飘出一个问号:“嗯?”

  我:“看着很会的人一般都不会。”

  程序更疑惑了:“你在说什么?”

  

  胜负欲控制了我的大脑,我自动忽略了我们之间近到不能再近的适合接吻的距离,瞥了程序那里一眼,虽然烫嘴,还是强自镇定地加上最后一枚炮弹:“小处男。”

  

  “嘭”,炮弹威力十足,直炸得程序脸色突变。他嘴巴张了张,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整个人仿佛被无形的阴霾覆盖,眸色沉沉地看我。“你说什么?”

  

  “我说你处男。”

  

  程序咬牙切齿:“……你敢再说一遍?”

  

  我没意识到滔天的危险将要降临,只沉浸在终于把程序哽住的喜悦里沾沾自得:“处男,小处男。你看再多的视频,积攒再多的理论知识,还是个二十岁的小处男,略。”

  

  程序:“……”

  

  小处男被我说得自闭了。

  我在心里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让你逼逼!让你骚!

  说不出话了吧!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Yes!终于赢了一回!

  扬眉吐气,爽!

  

  然而,我还没爽几秒,脚踝被紧紧握住,接着一个天旋地转,我被程序压制在底下,半干的头发铺满沙发。灯光晃眼,程序双腿压在我身侧,缓缓低头,气息扑洒。他忽然笑,右手五指伸展,递到我面前,我看到他拇指与食指之间白皙里的那一块显眼之色:“你知道这里为什么是红的吗?”

  

  瞧见他眼底的侵略性,我暗道不妙,脑内警铃大作,懵懂地摇头:“不……不知道。”

  

  程序附耳,慢慢吐字。

  听清他说了什么后,我大脑一片空白。

  

  “是想着你的。”他补充,眼角绯红,“处男?我不介意今晚破.处。毕竟,实践出真知。”

  

  “!!!”

  

  我震惊地张大嘴巴。完蛋,好像真的触碰到了程序的逆鳞。他们男人对这个这么在意的吗?

  

  识时务者为俊杰。

  不管怎样,先道歉再说。

  程序那么坏,他自尊心上头,还真的有可能把我吃干抹净。

  妈的被追求的第一天就要失身?

  这种事情也就程序这个小混蛋做得出来。

  真应该让我爸看看他这副嘴脸。

  

  咬了咬嘴唇,我磕磕巴巴地道歉:“对……对不起。”

  程序用那只手将贴着我侧脸的头发拈开,而后摸了摸我的耳垂,慢条斯理:“错哪了?”

  我感到万分耻辱,还是要违心地恭维讨好他:“……您哪方面都是巨擘。”

  “哦?”程序的手游移到我腰腹,掀开衣摆,挑逗似地勾了勾睡裤边缘,颇有种要伸进去的架势,“你都没试过,怎么知道?”

  “……”全身狠狠战栗。

  

  我一咬牙,病急乱投医地抱住了程序的脖子,嘴里大喊:“我真的错了哥哥!”

  程序手指微僵,满室寂然。

  

  “你叫我什么?”

  “哥……哥哥。”

  

  我给程序取了很多外号,程小序、猪猪、小猪、程氏猪猪……被逼急了,也骂他混蛋、恶魔、流氓、变态,唯独没叫过他哥哥。他才比我大两个月而已,要我叫他哥哥还不如杀了我。况且,常年浸润在偶像剧和言情小说之中,我深知这两个字早已失去了它原本的释义,转而变成了一种调情的催化剂。放在以前,我绝不会和程序调情。不对,现在这种情况压根就算不着调情,我只想让程序快点打消办我的念头,因此才另辟蹊径。

  

  我这慌不择路的方法似乎起了一点作用,程序久久没能说出话来,只难以自持地抱紧了我,呼吸错乱。他把我往他怀里摁,捏住我后颈,嗓音晦涩低哑:“大声点。”

  

  我咬咬牙,抛弃了我尊贵的羞耻心:“哥哥!”

  

  “再喊。”

  “……哥哥。”

  “继续。”

  麻木启唇:“哥哥。”

  

  …

  

  就这样,我被程序摁着喊了他十多分钟的“哥哥”。

  

  越喊他还越兴奋。

  压都压不住。

  变态。

  

  到最后,我已经失去知觉了,伏在程序肩上,机械地张嘴。什么羞涩,羞耻,心悸,统统化为了无语。

  就是这个表情:ˉ_ˉ

  

  等到程序放开我,我一个翻滚,滚到了沙发最角落,拾起抱枕,用看豺狼虎豹的眼神防备他。

  

  男人都是野兽。

  我爸作为男人,点评得很到位。

  而程序是野兽中的野兽。

  

  他扯了扯衣衫下摆,像在遮掩什么。我看着他姿势极其不自然地走进了洗手间,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重新打开电视,我选了一个励志片,企图用社会主义光辉来冲淡室内旖旎的气氛。

  

  影片讲述的是一位刚毕业的青年只身来到深圳创业闯荡的故事。故事虽然传统老套,但导演拍摄手法很丰富,善于用借喻、对比等手法,将小人物的特质无限放大。嗯,主要我是个颜控,男主人公很英俊,侧脸线条优越,小小年纪却有熟男的魅力。

  

  片头铺垫之后,剧情渐入佳境,我由端正坐着逐渐塌陷在沙发里,自然也忘记了程序这个人带给我的种种复杂情绪,一心一意投入到观影中。

  

  男主陈嘉明初来乍到,操着一口生涩的粤语游走于高楼大厦车水马龙,好不容易拉到了合伙人,却意外频生,不但员工卷钱跑路,母亲这时候又查出得了癌症,他只好暂时放弃创业,将所有的钱都投入到为母亲治病之中。然而,苦难接踵而至,他的妈妈终究扛不住病魔,先他而去。在医院,走廊外人来人往,没有人为这对即将天人永隔的母子停留。白色灯光照在母亲的脸上,彰显得她更加苍白,她的身体瘦骨嶙峋,病弱得颧骨凸出。陈嘉明握住她的手,隐忍克制地不让眼泪夺眶而出,他笑着安慰弥留之际的母亲说:“放心吧妈妈,我一个人也能好好活下去的……”

  

  我最看不得亲情戏,看到这里眼泪“唰”一下就流了满面,大颗大颗滴落在抱枕上。一边抽纸擦泪一边按快进键,余光暼见程序出来也没搭理他,自顾自地抽噎。

  

  程序:“你……哭了?”

  我瞪他一眼:“怎么?我还不能哭了?”

  

  程序骤然不知所措,将一管药膏和一瓶花露水放在桌子上,坐到我身边,手忙脚乱地拍着我的背,轻声细语:“别哭了。”

  

  我不听,泪意涔涔。

  

  呜呜呜陈嘉明太惨了。

  不但创业千难万险,还失去了最亲近的人,从此以后就真的是孑然一身,孤苦无依了。

  帅哥倔强不肯落泪,让我来替他哭呜呜呜。

  

  哭得正真情实感无法自拔,程序环住我肩膀,以抱小孩的姿势将我提到了他身上,抚摸着我的后脑勺,语气轻柔怜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耶???

  他道歉干啥?

  怎么突然良心觉醒?

  

  我懵懵然,把鼻涕和泪水抹在程序衣领,这才发现他重新洗了个澡,薄荷味浓烈,似乎在掩盖着其他味道。我以他质问我的口吻反问:“你错哪了?”

  “我不该欺负你。”程序一下一下地抚慰我,再不见半分霸道强势,“不哭了。”

  

  昂,我总算明白了。

  他以为我是因为他才哭的。

  他哪来的脸?

  我被他欺负了二十年,早就练就了金刚不坏之身,要哭也是假哭。

  欸?假哭?

  我灵光一闪。

  我抵抗不了程序哭,他也抵抗不了我哭。

  鄙人毕生的演技巅峰:对着程序嘤嘤嘤地掉几颗眼泪,他立刻就能丢盔弃甲,百依百顺,任我胡作非为。

  

  这个坏蛋,刚刚威胁我,逼我喊他哥哥。

  这笔账得讨回来。

  

  我顺势抱着程序假模假样地继续掉泪珠子,哭得惊天动地,覆盖了电影的声音。

  果不其然,程序愈发手足无措:“不哭了宝宝,要怎样你才能不哭?”

  

  宝宝。

  他叫我宝宝耶。

  

  和“宝贝”不一样,“宝宝”两个字经由程序的口吐露,低沉中裹挟着哑意,格外婉转动听,我一时被叫得心脏骤停。

  

  “嗯?”程序抵着我的腿发出疑问。

  

  我往里坐了坐,收拾兵荒马乱的心情,继续拙劣(划掉)的演技,带着哭腔:“什么要求都答应吗?”

  程序扶着我的腰:“嗯,什么都答应你。”

  

  我在心里偷着乐,面上挤出几颗滚烫的眼泪,掉在他肩颈:“那你以后未经我允许,不许对我动手动脚。”仔细想了想,又堵住最后的漏洞:“还有动嘴。”

  程序装傻充愣:“动嘴是什么意思?”

  我拔高了哭泣的音量。

  “好好好,我知道。”程序立即哄我,又不太甘心的样子,讨价还价:“可是,你还欠我三次啊。”

  

  哦,忘了这茬。

  程序现在还是我债主呢,我还欠他三个吻。

  这不太好抵赖。

  诶?是三个吗?

  算了,程序记得比较清楚。

  

  “你不肯做我女朋友,又不许我跟你有肢体接触。不给我点甜头,我这追求者的日子过得简直度秒如年。”

  ……好叭,有点道理。

  我妥协:“那只有三次。”

  

  “另外,动手动脚的红线在哪里?牵着你走夜路是动手动脚,摸你的猫咪小脑袋是动手动脚,现在这样抱着你也是动手动脚。”

  

  对哦。

  牵我的手走夜路是必须的,我夜盲。

  摸我的脑袋,挺舒服的。

  这样抱着我哄我,也没有不喜欢。

  那么,底线在哪里?

  嘶,难到我了。

  我这小脑瓜,想不了太复杂的东西。

  

  “嗯……不能摸我的胸。”

  “可以。”

  “不能像刚才那样把我压在沙发上恐吓我。”

  “可以。”

  “不能……有负距离接触的行为。”

  程序笑得胸腔震动:“负距离接触?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我抱着他脖子蹭了蹭,不好意思:“对。”

  “可以。”

  

  “还有,不能想着我做肮脏的事情。”

  “我不想着你想谁?”

  “……”

  

  程序捏我腰上的软肉,不疾不徐地说:“你这不许我做那不许我做,我是个正常的男人,有正常的欲望,不发泄出来,我身体会憋坏的。我坏了,以后谁伺候你?”

  我扭着躲闪:“啊我不知道啦,随便你吧。”

  他又笑,下巴搁在我肩膀,微微颤动。

  

  “还有什么要求?”

  “还可以说吗?”

  “嗯,今天允许你提三个要求。”

  “四个吧。”我得寸进尺。

  程序默了默,纵容道:“行。”

  嘿嘿嘿,还是哭好使。

  

  我掰手指:“第二个,不许强迫我叫你……哥哥。”

  程序认真玩着我的头发:“可是我很喜欢听。”

  “你这是什么奇怪的性.癖吗?我发现你们男人都喜欢让女人这么叫。”

  程序:“有种禁忌感。”

  我:“……”

  神他喵的禁忌感。

  

  我充分利用有利形势撒娇:“那你答不答应嘛?”

  程序毫无办法地叹气:“好。你不愿意,我不逼你。”

  这还差不多。

  

  夜色很深,墙上时钟嘀嗒走到十一点,空调开久了,室内有些冷,唯独程序身上留有余温,我贴着这唯一的热源,卸力靠在他怀里。每次程序把我惹哭,他都这样抱着哄我,像哄小孩子。细细想来,我们之间早就跨越了普通青梅竹马的界限,做尽了情侣才会做的事情。

  

  难得的温存时刻,程序胸膛规律起伏着,我感受到他年轻热切的心跳,“第三个,你看了那么多香港电影,应该会说粤语吧?”

  “粤语?”

  “嗯,我想听你说。”

  “怎么突然想听粤语?”

  我晃了晃腿:“就是觉得会说粤语的男人很帅啊。”

  程序沉吟:“……我就会一句。”

  我鼓励他:“说来听听。”

  

  程序说粤语应该会很性感,他声线干净清澈,低沉时又富有磁性,天生贴合粤语的深情缠绵。唱粤语歌也会好听,像是陈奕迅的《富士山下》,古巨基的《必杀技》,陈柏豪的《你瞒我瞒》,都适合他的嗓音。

  

  我脑海中构想出程序眉眼温柔地低吟浅唱的模样,万分期待。他会说什么呢?希望不是烂大街的那些,比如黑凤梨。

  

  程序身体柔中带刚,我这样坐在他腿上,能够清楚感知到他腹肌和……的形状。他的肩膀很宽,肩胛骨突出,手摸上去坚硬的两块。

  

  程序任由我玩弄,捏捏我后颈,凑近,气息温热,嘴唇却凉,碰到我耳朵,发痒。他漫不经心又分外认真,一字一顿,连语气都模仿到位:“呀屎啊俚。”

  

  我脸色一下就垮了:“……”

  

  程序果然还是那个程序,破坏气氛的好手。

  你永远不知道从他的猪嘴巴里能吐出什么猪语。

  好想把他嘴巴给打烂。

  我:[菩萨无语.jpg]

  

  我好心提醒:“程序,你这样是找不到女朋友的。”

  程序无动于衷:“找得到老婆就行。”

  我:“……你以后睡觉最好睁着眼睛。”

  程序:“?”

  我面露杀意,在他身后比划刀子:“小心被暗杀,英年早逝。”

  “我不想英年早逝。”

  “呵呵。”

  “我比较想英年早婚。”

  “……”

  

  我推开程序,作势从他身上下来,被搂住了腰。程序勾着唇坏笑,一副贱样。

  我表情寡淡:“我想好了,第四个要求。”

  程序挑眉,洗耳恭听。

  “你,”我戳着他胸膛,一下一下,“不许跟我抬杠。”

  

  你个杠精。

  就算你长得再好看,就算我再喜欢你,是个杠精的话,也免不了遭一顿毒打。

  

  “我不是在抬杠,我在跟你调情。”

  “你都把我气得七窍生烟了,这是调情?”

  “是啊。”

  你调情的方式还真是别致。

  “……那你不许跟我调情。”

  “……你怎么这么多要求?”

  “要我哭给你看吗?”

  “……行罢。”

  

  …

  

  程序拖我脚踝,原来是想给我涂药膏。

  我偏不安分,动来动去。

  程序睨我一眼,有些恼:“啧。”

  这个“啧”就很有灵性,我安静下来,由着他握着我的腿擦了药膏又喷花露水。

  

  “很晚了。”

  “哦。”

  “还不睡觉?”他往自己身上喷了点。

  我盘腿坐着,闻着手臂上的花香味:“还早呢。”

  “不早了,快十二点。”

  “可是我电影还没看完。”

  程序瞟了眼电视屏幕后说:“男主角最后成为了一家上市公司的CEO,并且收获了一段美好的爱情。”

  “……你怎么剧透的呀?”

  

  程序走过来,双手卡在我腋下,将我提起来,抱起我往流理台走:“猫猫该睡觉了。”

  我手脚自动攀上他:“很早就想问,你为什么总叫我猫猫?”

  程序倒水,喂到我嘴边:“喏,张嘴。”

  我顺从地喝,坐着流理台高兴地晃悠腿。

  

  “因为你就很像猫猫啊。”

  “哪里像?”

  “口味挑剔,不好养活。”

  “啧。”

  我歪头瞪他。

  

  程序偏头轻笑,再看我,眼里像是灌了蜜:“生气会炸毛,张牙舞爪地挠人。到处惹祸,然后又一脸无辜相,不理人。难过了,自己缩在角落里掉眼泪,安静地等着我来哄。活泼又可爱,敏感又细腻,总是能够及时发现我的坏情绪,冲我摇摇尾巴,主动挤进我怀里,帮我舔舐伤口。”

  

  他擦了擦我唇角溢出的水痕,重新抱起我走向房间,脚步轻缓。

  

  “黑漆漆圆溜溜的眼睛像猫猫,细软柔顺的发丝像猫猫,柔软的身体像猫猫。喝水像猫猫,歪头像猫猫,害羞像猫猫,闭着眼睛等我亲像猫猫……全身上下都像一只傲娇的,让人心软软的,可爱的猫猫。”

  

  程序将我放在床上,盖好被子,捏捏我的脸:“我的猫猫,晚安。”

  

  “晚安。”我被他说得脸不争气地发烫,用被子蒙住,不合时宜地小声补了一句,“小处男。”

  

  程序:“……”

  

  我和程序实在不遑多让,在破坏气氛这方面。

  

  我看不见他的表情,想来他应该是有点无语凝噎的,因为他在我床边站了有差不多半分钟。最后程序什么也没说,关了房间的灯和门,出去了。

  

  我在黑暗中嘿嘿嘿地笑。

  

  这里是程序的房间,我睡着他的床,盖着他的被子,被他的气味密不透风地包裹。

  我猛地吸了一大口。

  好闻的味道。

  和我身上如出一辙。

  

  我小猫般探头,门缝漏光,程序走路的声音从客厅延伸到浴室,接着我隐约听到哗哗水声响起。

  程序又去洗澡了。

  谁让他逞强似的撩拨我,还不是自己受苦。

  

  …

  

  夜阑人静,月光如缎。

  

  我做了一个不太美妙的梦。

  

  深山老林里,我化作了一个砍柴的小姑娘,在某一天上山时,发现了一窝小猪崽,嫩生生的,看见有人接近拔腿就跑。我魔怔了,穷追不舍,摔得灰头土脸,终于抓住了一只。谁知这小猪崽突然开口,它叫我的名字,用程序的声音恶魔低语:“时昭,给我生一堆小猪崽吧。”

  

  接着我就变成了一只粉红猪猪。

  被程序拎在手里,他邪恶地哈哈大笑。

  

  0.0

  

  “啊!臭程序!”

  “谁要给你生小猪崽啊!!”

(九)“青年大学习.mp4”

  我旁边坐了一个刚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傻子,他时不时就偷瞄我,然后自顾自地抿嘴傻乐。周围的人用迷惑的眼神回头看公交车最后一排,我朝座位里面挤了挤,试图跟这个穿紫色衣服的看起来长得帅气但智商可能暂时不太够的笨蛋划清界限。


  从我允许程序追我开始,他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我竟然不知道,他还有当傻子的潜质。


  我有点嫌弃他:“你能不能收敛点?”


  程序偷偷勾我尾指的小动作被迫中止:“啊?”


  “……”真是笨蛋。


  我拍开他的手:“说了哦,不要对我动手动脚。”


  “手指都不能勾了吗?”


  “不能。”


  “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程序皱眉,敛去春风得意,“不能牵手,不能接吻,连碰都不行。”


  我手握监控:“是你自己说的啊,青梅竹马才不会越过男女之间的防线呢。我没答应跟你谈恋爱,所以我们现在还是纯洁的青梅竹马关系。”


  “呵呵,冷知识,纯洁的青梅竹马是不会接吻的。”程序视线下移,“更不会捏对方的胸。”


  “……”


  “所以我们根本就不纯洁,未来也不会纯洁。”


  “嘬”,脸被亲了一口,力道还挺大。


  我震惊摸脸。


  程序骄傲地挑了挑半边眉,大手牵起我的,不容拒绝地一点一点填满我的指缝。


  毫无下限。


  这个男人毫无下限。


  方才还一副纯情少男勾勾手指都含羞带怯的样子,就这么一会儿,不仅脸不红心不跳地说骚话跟我杠,还趁我不备袭击我。不得了了。我看其他男生追小姑娘,都是对方有求必应,指东不往西。程序倒好,随心所欲,自己怎么爽怎么来。


  他这是一个追求者应该有的态度吗?啊?


  十五分钟前,那个眨巴着眼睛求我怜爱的,周身冒出粉色泡泡的,我觉得他牙齿都可爱的程序,绝对是我的幻觉。


  可爱,可爱个屁啊。


  我尝试拿回属于我的得之不易的上位者的权威:“你很嚣张啊。”


  程序盯住我的嘴唇,意有所指:“还有更嚣张的,你要试试吗?”


  噗,权威漏气了。


  我咳了咳:“……公众场合,注意点。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程序贱兮兮:“哦,脸是什么东西?要它来干嘛?”


  “………”气死我了。

  


  回家路上,程序走路摇头晃脑,一会儿撞我肩膀,一会儿凑过来蹭我的脸。我庆幸没立刻答应做他女朋友,不然他能原地上天。


  好不容易乘电梯到楼层,我迫不及待想远离这个黏人精。


  家门紧闭。


  门口还放着熟悉的粉色行李箱。


  我妈适时发来微信。


  “什么情况?”程序靠过来,下巴抵着我肩膀。


  “我爸妈吵架了,让我住你家里。”我一边回他,一边噼里啪啦打字。

  


  我:?你们吵架为什么要把我扫地出门?往常不是我爸被赶出去的吗?


  母上大人:为了让你爸深刻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我必须把他放眼皮子底下管教,让他知道,在这个家里,到底谁是大小王。


  我:……所以我有离开的必要?


  母上大人:我站在你的角度想了想,一直让你夹在我们中间不利于你的心理健康。


  我:……妈妈您真伟大。

  


  程序没有任何异议地推着我的行李箱进了他家的门,并且拿出我穿的拖鞋放好,摆出一个恭迎我进门的谄媚微笑。


  “进来呀。”他殷勤道。


  “……”怎么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犹豫几秒,终究迈进去。换好鞋,程序已经把行李箱推进他房间了。我当时惦记着慰问一下我的老父亲,便也没多想,进了客厅熟稔地窝进沙发给我爸发信息:您老人家又触犯了哪条律法啊?


  我爸可能在玩手机,立刻就回了我一个可怜兮兮的表情。


  我:展开说说。


  老父亲:今天中午吃饭,你妈炒的土豆丝,半生不熟,还夹出了一根头发,我没忍住嘀咕了一句,你妈听到不乐意了,痛骂我一顿,还非污蔑说是我的头发。天老爷哟,那头发那么长,怎么可能是我的?我俩就争起来了。


  我:然后呢?


  老父亲:然后你妈就把我的饭倒泔水桶里了,说宁愿给狗吃也不给我吃。


  ……可能狗也不愿意吃。

  


  我:您是不清楚您的家庭地位吗?


  老父亲:清楚,你和你妈并排第一。


  我:那您还杠?


  老父亲:我这不是外出了几天,有点得意忘形,乍一回来,没来得及找准自己的定位。


  呵呵,所以遭殃的为什么是我?

  


  我:奉劝您,现在立刻去订做一面“于梅女士宇宙无敌厨神”的横幅献上,并且保证以后再也不犯上作乱,还有可能求得原谅。


  老父亲:我现在就去下单。


  老父亲:唉,你的老父亲估计要被王母娘娘贬下凡间,短则半旬,长则几月,尝遍人间疾苦,希望你时常回来慰问慰问,顺便在娘娘面前替我美言几句。


  我:老父亲,你为什么都不关心关心被无情抛弃的宝贝闺女?我犯什么罪了要住程序家里去?我这明显是顶替的你,你就没有什么表示?


  老父亲:这话说的,程序家不就是我们家,我们两家不分彼此。他那里你的东西都有。我跟你说,程序可会做饭了,他做的那个番茄牛腩,软烂入味,看着都食指大动。还有炒土豆丝,炒得就比你妈好,你妈那个土豆丝,那都不是土豆丝,是土豆棍,噎死人……之前我跟你妈吵架住程序家,就几天的功夫,胖了五斤。可想而知,你妈做饭……很难评。


  老父亲:我还羡慕你嘞,能暂时脱离苦海。


  老父亲:这些话你别转头就给你妈复述了啊,不然我连客房都没得住,得打地铺了。


  我:那你还订横幅吗?


  老父亲:得订啊。

  


  我爸不遗余力地细数和程序一起住的好处,一边夸,一边暗暗拉踩,滔滔不绝。我都怀疑程序是不是收买了他,尽让他说好话,像在做商品推销。

  


  老父亲:你这不马上要到考试周了,需要安静的环境,两个人一起学习不是挺好?


  一起学习?


  程序想的肯定不是跟我一起学习。


  而是一起睡觉。


  我早就看透了他的本性。

  


  老父亲:而且,程序还在追你,相信他会把你照顾好的。


  ?你怎么知道他在追我?


  老父亲:程序亲口说的啊,当着我和你妈的面,说喜欢你,想追你。


  我怎么不知道?什么时候?他一直和我在一起啊,难道他魂魄离体弄了个分身?


  老父亲:昨天。


  昨天……那时候他还没跟我表白呢,就跑到我爸妈面前说喜欢我?这是早有计划了?先攻略我爸妈,再攻略我,事半功倍。哼,心机boy。


  老父亲:你妈当时都惊呆了,说好白菜被猪拱了。


  老父亲:当然,你是猪,程序是好白菜。


  不愧是我亲妈。

  


  客厅的空调在运转,发出声音,可能是程序经过的时候顺手打开了,窗户却忘记关,我跑过去封住,防止冷气散出去。再倒回沙发,四仰八叉。


  程序不知道在房间里忙什么,迟迟不出来。


  正好,让我消停一会儿,他黏着我都没法干别的事情。

  


  我:所以你们就这么放心地让我和程序共处一室?你以前不是说,除你以外的男人都是野兽,要防着吗?


  老父亲:我什么时候说过?


  我:我初一的时候。


  老父亲:那我修正一下,除我和程序以外的男人都是野兽。程序这孩子我从小看到大,为人正直坦率,每天晚上都看新闻联播的。


  我:新闻联播?他跟我一块儿的时候可没见他看。


  老父亲:他看的啊,用手机下载下来看的,还看青年大学习呢。

  


  你确定他看的不是小黄片吗?


  那种用根正苗红的字眼起标题的av资源。


  否则谁看新闻联播和青年大学习还下载的?


  我:老爸,程序一点也不红,他很黄的。


  老父亲:你别污蔑人家。


  程序到底给我的古董老爸灌了什么迷魂汤,他这么信任他。


  我:他和我说,你们男人都是好色之徒。


  老父亲:我不是啊。


  我:你不是,你不是我怎么来的?


  老父亲:嗯哼,安啦,程序怎么可能是那种人。


  呵呵,他就是那种人。


  人面兽心的混蛋。

  


  ……


  “所以,”我坐在程序床上,看他整理着他的衣柜,空出位置,再从我的行李箱里拿出衣服填满另一半空位,“我为什么要住你的房间?不是有客房吗?”


  程序手上拿着我的一套粉嫩睡衣,问我:“待会儿洗完澡穿这身?”


  我点点头。


  他放到床上,转身又拎起一件睡裙打量,深v领口开阔,他拨了拨,拿衣架挂上:“客房空调坏了,天气热,你还是住我屋里。”


  空调坏了啊,我还以为他别有用心。


  “那你住哪?”


  “客房啊,我吹风扇。或者睡客厅沙发。”


  我软骨症犯了,倒在柔软的空调被之上,上面还留着程序特有的味道,嗅了嗅,翻了个身,假装客气地说:“我也可以睡客厅。”


  “那不行。”程序看我一眼,“我能让我的追求对象睡寒掺的沙发吗?”


  “你的意思是,要是我不是你的追求对象,你就能昧着良心让我睡沙发了?你怎么这么双标啊。”我愤愤捶床表示不满,“双标狗。”


  程序走过来捏我的脸:“不是,我哪舍得。”


  “哼,你就是。”

  


  “看不出来,你就这么喜欢跟我睡啊。”


  “???”


  “行叭,那我就勉为其难,”程序尾音拖长,俯就身子,眼里藏不住的逗弄:“和你一起,睡这里。”


  “……那你还是睡客厅吧。”我趴着,伸展四肢,霸占整张床,“以后这个床就是我的了。”


  程序摸我的脑袋,揉乱头发,轻声笑。


  “不止床是你的,我也是。”


  “……我洗澡去。”从床上弹起来,我捞起衣服往外面跑,防止听到更骚的话。

  


  ……


  被表白的第一天,我住进了我的追求者家里。


  现在,我还在他家的浴室洗澡。


  水汽氤氲,我的脸被蒸得绯红。


  唔,总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和程序,再也不是单纯的青梅竹马了。


  他说喜欢我。


  男人对女人那种,原始的性吸引力。


  有点高兴。


  嘻嘻。


  我承认,我也有一点喜欢他。


  只是一点点。

  


  拿衣服穿,在睡衣之间包着我的内衣内裤。


  我脸唰地一下红了个透。


  一想到程序用那双修长骨感的手抚摸过,就感觉有点涩。


  臭程序,谁让他碰我的衣服了啊。

  


  ……


  洗完澡,程序还在收拾房间。


  我拧着头发上的水,理所当然地叫他:“你去洗了。”


  然后我就看到程序僵了一下。


  他背对着我,嗓音低低地应:“嗯。”


  直到程序进了浴室,水流哗哗,我才后知后觉。


  妈的我刚刚叫他去洗澡,就很像邀请他一样。放小说里,我的潜台词就是:“你快点洗哟,我在床上等着你。”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该怪我自己口无遮拦,还是怪程序满脑子黄色废料。他经过我身边时饱含深意地看了我一眼,耳根莫名其妙的红,指定脑补了不少涩涩的东西。


  我“啪”地打开了电视,调大音量。

  


  ……


  二十分钟后,程序还没出来。


  我怀疑他在里面打飞机。


  百无聊赖地切换电视频道,眼睛不经意地一瞟,茶几上躺着程序的手机。他洗澡前放这里的,屏幕碎了也不舍得换。


  我突然起了别的心思。


  他手机里到底有没有新闻联播和青年大学习?是不是正经资料?


  可是擅自翻他的手机不太好。


  那我问他不就行了。


  于是我捏着手机跑到浴室门口,敲敲门,水流声停止。


  “程序,你手机借我玩一下。”


  里面久久不应。


  “程序?”


  半晌,隔着一道玻璃门,传来微弱且沙哑的一个音:“嗯。”


  ??程序洗澡洗脱水了?


  嗓子跟冒烟似的。


  嗯,他身体不好。


  不过他居然这么爽快就答应了,也没问我拿他手机干嘛。

  


  我跑回沙发,按锁屏密码,顺利解锁程序的手机。


  唔,他们男生一般看这种东西肯定不会明目张胆地放本地视频里。哦,网盘。


  程序网盘里还挺多东西的,游戏操作,计算机二级题库讲解……一溜往下翻,还真让我找着了一个“青年大学习”的文件夹。我往浴室那边瞄了眼,确认程序不会突然出来,背过身,怀着紧张好奇的心情点开了文件夹。全是名为“青年大学习.mp4”的视频,一集一期,封面上的五星红旗红得不行,看起来不像是我想的那种脏东西。点开第一个,熟悉的音乐和开场白响起。


  原来是我误会了程序。


  他虽然满嘴骚话,背地里却在学习新思想,争做新时代好青年。


  我为我肮脏的想法感到可耻。


  滑动屏幕,大约有十几期青年大学习,他全都看完了。


  欸?为什么第二个视频时长比第一个视频多了差不多半小时嘞?

  


  ……


  我不该点开视频的。


  我的眼睛,我的耳朵,都被污染了。

  


  ……


  晚上十点,程序擦着半湿的头发出来,上身纯白棉质短袖,下身灰色短裤,裤袋上绣了一棵小草。刚洗完澡的他,手肘粉粉,膝盖粉粉,嘴唇粉粉,整个人都透着粉。眼睛湿漉漉的,从头发上滴落的水珠洇湿了他的领口。他自然地坐到我身边,我闻到和我身上一样的薄荷沐浴露的味道,不动声色往旁边挪了挪。


  程序注意到我的小动作,掀起眼皮看我一眼:“你脸怎么这么红?”


  我口不对心:“热。”


  程序没说什么,调低了空调温度后,拿起手机。


  我逼自己不去看他,把注意力集中在电视节目上,可他存在感实在太强,身上像飘着一层水汽,把我笼罩其中。脑海里一边自动播放着刚刚露骨的画面,一边想象着这样纯白的程序看小黄片会有的表情,哦天呐……

  


  “你看见了。”程序忽然出声,神情淡然。


  我脑门“叮”的一下,自觉抱紧了抱枕,心虚地往后靠:“我没看。”


  “看就看了,没什么大不了。”


  “……流氓。”


  “我怎么流氓了?”


  “你看那种东西还挺理直气壮?”


  程序坦然:“那种东西拍出来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


  好有道理的样子,我反驳不了,只好找另一个角度抨击他:“你还起那种冠冕堂皇的标题来欲盖弥彰,简直虚伪至极。”


  程序将毛巾搭在肩上,拨了拨长刘海,撩眼看我:“怎么就冠冕堂皇了?青年大学习,我是青年吧?我是在学习吧?有什么问题吗?”


  好一个青年,好一个“学习”,共青团中央知道你这么歪曲“青年大学习”这几个青春正能量的字吗?传播污秽思想,你真该被扫黄大队抓进局子。

  


  “再说了。”程序抓住我细瘦的脚踝往他怀里拖,他手指微凉,动作时手背青筋明显,“我也是为了我们以后的幸福生活积累理论知识啊,宝贝。”

(八)使劲勾引你。

  从KTV出来,初夏的晚风吹在脸上,最近的公交站台挤了不少人,我们打算走远一些。

  

  没有人说话打破沉默。

  

  街边有老爷爷牵着老奶奶的手在散步,便利店放着《大城小爱》,歌声飘荡在城市上空。程序今天穿了一件紫色T恤,很有设计感。他皮肤白,穿这种颜色更白,显得他明眸皓齿,像个紫薯宝宝。

  

  到达站台,零零散散几个人。我们并排站着,任由车辆在面前飞驰而过。夏天的蚊子很是猖狂,我穿的又是短裙,只能不停跺脚,心里默默诅咒着全世界的蚊子死光光。

  

  “我去买个东西。”程序说。

  我点了点头,紫薯宝宝朝一个小型超市走去,腰细腿长,背影挺拔。

  

  这时敏儿发来信息:你知道程序主动加我联系方式说的第一句话是什么吗?

  我:什么?

  敏儿:他问我是不是同。

  我:哈?程序做人这么离谱的吗?

  敏儿:他一直都特别离谱,你不知道而已。

  敏儿:我说我不是,他还不信,非要我证明。

  敏儿:想想都觉得无语。

  敏儿:我问了吴越,更过分。

  敏儿:[图片]

  

  点开图片,时间追溯到高中。

  

  程序:你喜欢时昭吗?

  吴越:……?

  程序:男生对女生的那种喜欢。

  吴越:不喜欢。

  程序:你最好是。

  程序:以后也不准喜欢。

  程序:她是我的。

  

  我晒干了沉默。

  程序在干嘛?他怎么没头没脑地警告威胁人。

  

  敏儿:他不仅防男的,还防女的。

  敏儿:一开始他和我们做朋友其实就是为了监视我们,看我们对你没有超过朋友以外的感情才放下戒备。平时你和别人走得稍微近一点,他就醋得发狂。

  敏儿:“昭昭和我最好”

  敏儿:“她最喜欢我”

  敏儿:这是他经常对我们说的两句话。

  敏儿:他还不许我叫你昭昭,因为这是他的专属称呼。

  敏儿:我觉得,他是真的喜欢你。

  敏儿:程序可能会和你开玩笑,但是喜欢你这件事,不可能是玩笑。

  

  信息量太大,我脑子快要炸了。

  

  公交车到站,陆陆续续有人上车,站台上只剩我一个人。我转身望向超市门口,恰好找到程序的身影,看着他一步一步向我走来。

  “坐那边。”他指了指长椅。

  “干嘛?”嘴上问着,还是走过去坐好。

  程序在我面前蹲下,单膝跪地,握住我伶仃的脚踝,我应激性地躲了躲。

  “不许躲。”程序更用力地握,从包里掏出东西,往我腿上喷:“叫你晚上出来不要穿裙子,不长记性。”

  

  是花露水。

  清新花香味的,很好闻。

  就像程序。

  

  他整个人蹲着,我只看得到他的头顶,头发蓬松,好想揉乱。程序把我的腿放到他膝上,用宽大的手掌抹开花露水,冰冰凉凉,又有点痒,特别是小腿肚那里被他碰过的地方。

  

  “都起包了。”程序抽空瞟我一眼,“这下不用买包了,蚊子送了你一腿。”

  反应过来他讲了个冷笑话的我,很给面子地笑了。

  “笑,就知道傻笑。”他拍了下我的腿,“换一只。”

  我乖乖伸出另一条腿。 

  “压压裙子,走光了。”

  “你不早说。”

  我赶忙按住裙摆,脸颊发烫。 

  程序低低地笑。

  他在调戏我吗?

  

  这个人,好像喜欢我。

  

  “程序。”

  “嗯?”

  

  天上一轮皎洁的圆月,我看着程序的发旋,他动作细致,令我心神微微荡漾,冲动地想求得一个确切的答案:“你喜欢我吗?”

  

  有风吹过,程序止住动作。

  

  便利店的歌从《大城小爱》切换成《私奔到月球》,红灯亮,车辆停在斑马线前,老爷爷牵着老奶奶的手过马路,步履缓慢。

  

  我紧张地屏住呼吸。

  

  “喜欢。”

  

  程序抬眸,声音微颤。

  

  “我喜欢你,时昭。”

  “男人对女人的那种喜欢。”

  

  月光如水,比不上此时程序眼里的温柔。

  他仰起头,热切地注视着我。

  像有一场风,从我心底呼啸而过。

  

  我感受到了。

  逐渐失序的心跳。

  攀爬上脸颊的热意。

  

  后来我才知晓,其实自己早已动心。

  

  敏儿说的不对。

  只有当你喜欢的人向你告白时,你心里的那头小鹿才会撒欢似的奔跑,横冲直撞地,要冲破你的心房。

  

  我攥紧了裙摆:“什么时候?”

  程序放下我的腿,仍旧保持着单膝跪地的姿势:“从我开始有性意识的时候。”

  “……”这骚话是张口就来啊。

  要这么算,他岂不是暗恋了我好多年。

  我顿时就膨胀了:“那你憋得还挺辛苦。”

  “嗯,我天天想着你睡觉。”

  “………”

  这是脸都不要了。

  公众场合请文明发言好吗。

  

  我踢他:“你认真一点。”

  程序笑了笑。大概是蹲麻了,他换了条腿。再抬睫,眸光闪烁:“记得我初中生了一场大病吗?”

  

  怎么会不记得。

  你差点命都没了。

  仅仅只是回忆起那天,心就一抽一抽地疼。

  

  “我是故意跑到外面淋雨的。我想让自己生病,那样我就能去医院……见到我的爸爸妈妈。他们会像照顾自己的病人一样,对我嘘寒问暖,会守在我身边。可是,我一个人坐在医院走廊的椅子上等了差不多一个小时,始终不见他们的身影。问了护士姐姐才知道,因为暴雨突袭,市中心发生了一起严重的交通事故,他们临时出外诊了。而且,发烧而已,根本挂不上他们科室的号。”

  

  程序垂下眼皮,细密的睫毛沾了点湿润。

  

  “是你找到了我。你出现的那一刻,就像我的救星降临一样。我忽然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至少还有你。我只要你就够了。”

  

  暴雨如注的那一天,是程序的生日,他一反常态地没有黏着我。我找遍了他家里的每一处,都不见他。整座城市笼罩在阴雨之下,世界末日般黑暗。电闪雷鸣之间,我忽然笃定,程序一定是去找叔叔阿姨了。

  

  那时十几岁的程序,他还是个稚嫩的少年,渴望关怀,渴望呵护,渴望被爱。他脆弱不堪,又固执得可怕。

  

  找到他的时候,他意识不清,一张脸烧得通红,眼泪无意识地流,嘴里喊着“爸爸妈妈”,一副快要死的模样。

  

  对于患者来说,他们是合格的医者。

  但对程序来说,他们实在算不上合格的父母。

  

  心里扎针似的疼,一茬一茬地往四肢扩散。

  

  “星星罐子快要满了,你说希望有很多人爱我。可是,我不要永远有人爱我,我要有人永远爱我。”程序将头靠在我膝盖,声音闷闷:“我希望,那个人,是你。”

  

  绿灯亮,车辆驶过斑马线,又一趟公交停下。没有人上车,它便自动关门走了。

  

  我摸上程序的发顶:“那你怎么从来不说?”

  我这么迟钝的人,怎么知道你的心思呢。

  

  程序蹭了蹭,路灯打在他身上,他一半处于光明,一半置于阴影,嗓音低落地说:“怕你觉得我龌龊,怕你不喜欢我,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顿了顿,“昭昭,我其实有点自卑的。”

  

  自卑,程序竟然会自卑。

  他向来是众星捧月,高高在上,掌握主权的那一个。

  可如今,他跪在我面前,垂下了高傲的头颅,俯首称臣般的卑微。

  

  我好想哭:“你怎么会这样想?”

  

  “不知道。”有湿润的东西滴落在我皮肤,烫人得很,“大约喜欢一个人总会变得自卑吧。”

  

  喜欢一个人就会变得自卑。

  好心酸的一句话,酸到我泪眼朦胧。

  

  我吸了吸鼻子,捧起程序的脸,替他擦去滚烫的泪水:“不要这样想,你很好啊。长得好看,身材好,会做饭,会帮我撕果冻包装,会给我买卫生巾,下雨了为我送伞,保护我,心疼我……真的,程序,你特别好。”

  

  不要妄自菲薄。

  我认识的程序,骄傲得像个王子。

  王子,是不会低头,让王冠落地的。

  

  “是吗?我好吗?”

  我重重点头:“嗯。”

  

  程序眨了眨眼,挂在睫毛上的泪珠弹落:“既然我这么好,那你什么时候做我的女朋友?”

  

  女朋友?

  女朋友……

  

  热度再度爬上脸颊,我偏头小声:“做发小不行吗?”

  程序拒绝:“不行。”

  “发小和女朋友也没什么区别吧?”

  “当然有区别。”

  夜风从街头吹过,吹起程序额前的发,他是冷白皮,哭过之后眼眶发红。

  

  “发小不能牵手,不能拥抱,不能接吻。”

  

  程序眼眸纯净,说的话却一点也不纯,慢腾腾地补充:“也不能上床。”

  

  “……你……”我憋了半天,才憋出三个字:“你好色。”

  “好色是男人的本性。”他丝毫不觉得脸红。

  “那你找别人去。”

  “不,我只想跟你上床。”

  “……你想得美啊,我又不喜欢你。”

  

  车辆碾过马路,空气安静几秒。

  

  “不喜欢我吗?”

  “不喜欢。”

  “真的不喜欢吗?”

  我狠下心:“不喜欢。”

  

  “好吧。”程序叹气,“那我就再使使劲儿。”

  “使劲儿干嘛?”

  “使劲勾引你。”

  

  天空繁星点点,程序说这话时,仿佛星光都坠落在他眼眸,明亮动人。

  

  “如果……我要是还不喜欢你呢?或者,我喜欢别人呢?”我试着问。

  

  程序眼里的光芒一瞬间黯淡,嘴角下拉,语气委屈:“你不是说我特别好吗?怎么就是不喜欢我。”

  

  他撅嘴的样子特别楚楚可怜。

  搞得我想亲他。

  要不……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我摁住了。

  不行,不能这么轻易答应他。还没交往呢,他就敢摁着我亲,还摸我。真交往了,他岂不是更加肆无忌惮无法无天?

  

  我清了清嗓子:“也说不定。”

  “唔?”

  “说不定,哪天我看你可怜,就答应做你的……”垂首,摸着裙摆边边,最后三个字音量压低:“女朋友。”

  

  程序绽开笑颜,我现在看他觉得他牙齿都可爱。他起身,单手撑在我身侧,呼吸近在咫尺:“那求求你,快点可怜可怜我。”

(七)我喜欢时昭。

  “感谢大家一路以来的包容与支持,可能有过争执 ,有过一些不愉快,但于我而言是一段珍贵且闪亮的日子……”

  

  七点钟,太阳消失在地平线,天半明半晦,流浪的云朵被蒸腾成粉色,点缀着六月傍晚的天空。白日的喧嚣过后,属于夜晚的沸腾即将上演。KTV包厢里坐满了人,玻璃杯碰撞发出“叮”的声音,淡淡的酒精味道漂浮在空气里,社长脸颊微红,像是道别般唱着悲伤的歌。

  

  我坐在角落里,极其不自然地按着屏幕,指纹解锁黑了又亮。手机忽然的震动让心紧了紧,不动声色地稍微侧身,挡住近乎赤.裸的视线。

  

  敏儿:卧槽!听说程序表白了?? 

  我摸了摸脸,打字:嗯……应该不算吧。

  敏儿:怎么不算?他说什么了? 

  我扭捏着:……就说……喜欢我。

  敏儿:这都不算表白那怎样才算表白?

  

  我也不知道。

  

  下着大雨的屋檐,水珠落于地面,砸起水坑,总是戴一副厚框眼镜的班长撑一把透明的伞向我倾斜,他推了推鼻梁上的镜框,雨幕映在镜片,郑重其事地说:“时昭,我们考同一所大学吧。”

  

  教室里,风扇将桌面的试卷吹得哗哗响,周围同学或哀嚎,或痛哭,或窃喜。讲完做题思路,前桌并没有回身,他在草稿纸上不安地划动红色彩笔,垂着头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声音细如蚊呐:“以后,我一直教你数学。”

  

  塞在抽屉里的带着汗湿手印的情书,陌生人的好友申请,莫名其妙出现在课桌上的奶茶,晚会上麦克风里响彻一整个校园的“我喜欢你”,幼稚园用稚嫩无比的奶音说的一句“要永远和你在一起”……诸如种种,是表白吗?

  

  那时的我,是怎么回应的?

  波澜不惊,礼貌得不近人情:“谢谢。”

  再无后续。 

  

  我不认为不喜欢某人是一件需要抱歉的事情,因此从不跟对方说“对不起”。“谢谢”,一方面出于尊重,每一个鼓起勇气告白的人都令人钦佩。另一方面,谢谢我自己,足够优秀,优秀到让人倾慕。

  

  包间里应该是开了空调的,我却觉得闷热,掌心冒汗。手臂被人戳了戳,我抬头,撞上一双含情眼。绚烂的灯光打在程序脸上,模糊了他的面庞,更显得他眼睛水蒙蒙的。腿挨着腿,皮肤毫无阻碍地与单薄的衣料摩擦,逼仄的空间,暗流无声涌动。

  

  “自己玩,别烦我。”调低手机屏幕亮度,我偏过身,嘟囔着:“烦人精。”

  烦人精不满地哼哼了两声。

  

  我继续打字:总觉得他在开玩笑。

  敏儿:何以见得?程序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再说,开玩笑是要看场合的。你具体讲讲当时的情况,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他说喜欢你的时候什么表情?

  我:就前几天。

  敏儿:前几天?你可真能憋,都不告诉我。地点呢?在哪里说的?

  我:……在他……床上……

  敏儿:………………………………………

  

  一连串的沉默过后,手机嗡嗡震动得更加厉害,惹得众人频频向这边投来好奇的目光。我干巴巴地笑着,示意大家继续听社长的悲伤情歌,又狠狠瞪了一眼身边的人,他探究的视线收回,坐得笔直。

  

  敏儿:!!!床上?他床上??

  敏儿:你们怎么搞到床上去了??

  敏儿:卧槽卧槽!!

  敏儿:你们干了什么十八禁的事情?

  敏儿:不会是事后表白的吧?

  敏儿:[这不是通往幼儿园的车.jpg]

  

  他摸了我的胸。

  这确实挺十八禁的。

  

  我:什么也没干。他发烧要我哄,我就陪他睡了会儿。

  又心虚地补了一句:盖着棉被纯睡觉的那种。

  敏儿:你们肯定不纯。

  敏儿:[对方向你发出了涩涩邀请.jpg]

  敏儿:[你接受了对方的涩涩邀请.jpg]

  

  她哪里来的这些表情包?

  收藏了。

  

  敏儿:后来呢?

  我:后来……他就抱着我说喜欢我。

  敏儿:哦豁豁,你是不是刺激他了?

  

  我刺激他什么了?什么也没有好嘛。他就是发烧把脑子烧坏了。

  摸了我的胸不够,还想睡我。

  色狼。

  不,色猪。

  

  想到这里,我撞了一下程序的腿,他眨了眨眼睫,作无辜状。

  

  敏儿:他当时什么表情?

  我:他摁着我,我没看到。就……还挺烫的。

  无论是他的脸,他的体温,还是他的……

  敏儿:那你呢?你什么反应?

  我吗?

  我恶狠狠踹了他一腿,然后跑了。

  

  敏儿:……

  敏儿:你可真是不解风情。

  敏儿:你当时心里就没有那种有一头春心萌动的小鹿撒欢跑的感觉吗?正常人被表白都会心跳加速,小脸泛红啊。

  

  不知道。

  不知道心跳有没有加速。

  也不知道脸有没有红。 

  只是……逃跑的时候慌张无措到忘记了穿鞋。

  

  回想那天,半遮的窗帘透进些许光线,室内像充满了潮湿的水雾,不断挤压着无处可逃的空气。深蓝色的床,宽阔坚实的男人的胸膛,头顶炽热到喑哑的喘息,他说话时喉结擦过我的头发,带来的奇异的触动……“而且……我还喜欢你。”

  

  那时的我,大脑空白了一瞬,浑身的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前所未有的感觉,像一只鼓鼓囊囊的气球濒临爆炸,心被塞得满满当当,无法思考,也无从思考。

  

  单单想起,心就膨胀。

  

  耳边有呼吸越靠越近,我没回头,用手挡开了他的脸:“干嘛?”

  “我……”程序试图探过来,“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我推他,触手是温热的他的胸膛:“不知道。你觉得无聊就回去。”

  程序“哦”了一声,保持缄默。

  

  我把话题拉回正轨:所以,你觉得他是在开玩笑吗?

  敏儿:不是吧。他又不是玩真心话大冒险,也不是拿你挡桃花。

  

  “程序,我喜欢你。”

  

  偌大的包厢里,忽然响起社长的声音,洪亮到令人无法忽视。我敲键盘的手指顿住,迷蒙抬头,在灯光下,社长的脸红得不成样子,握住麦的手指在颤抖,只眼神坚定又含着希冀。

  

  她叫沈青雨,比我们大一届,性格爽朗不羁,很爱笑,总能和大家打成一片,像个小太阳,社团成员都很喜欢她,我也喜欢。不止一个人说过,我和社长很相像。我讨厌听到这样的话,总觉得被冒犯了,因此每次都会回怼对方:“不要说我像她或者她像我这种话,我会不舒服,社长也会不舒服。沈青雨就是沈青雨,独一无二的沈青雨。时昭就是时昭,举世无双的时昭。”

  

  社长喜欢程序这件事,实在是太过明显。平常大大咧咧的一个姑娘在程序面前就变得小心翼翼,展露出小女孩的娇羞,任谁看了都明了她的心意。但她从不宣之于口,在社团里也从不因喜欢程序而偏私于他。黄毛说程序靠脸上位,和社长有着不清不楚的关系,我当时很生气,一方面为他污蔑程序,一方面为他三言两语污了女孩子的清白。

  

  程序副社长的位置当然不是凭空得来的。他虽然是个死直男,却也拥有一点可怜的文艺细胞,就是这点可怜的文艺细胞也足够他发挥了。事实上,程序就是戏精本精,演文质彬彬的书生或是矜贵优雅的世家贵公子手到擒来,那股傲娇冷酷劲儿简直活灵活现。加之他善于运用他那泛滥的理工科直男的逻辑思维于剧本编排上,赢得了不少人气。最后,就是他的好脸蛋的加成。毕竟,谁不喜欢帅哥呢。

  

  当初,我就是为了加点学分才拉程序进社团的,谁曾想,程序一路平步青云坐到了副社长的位置,和社长配合得天衣无缝,我还得听他吩咐。

  

  一晃几年过去,社长马上要退社了。计划已久也好,临时起意也罢,在社团的最后一次聚会上,她或许想勇敢一次。女生先告白,往往需要莫大的勇气。这一刻,我觉得她在闪闪发光。

  

  不是第一次目睹程序被表白,他从小就招人喜欢,买煎饼老板娘都会多给他打一个蛋。

  

  吴越曾经问我:“看程序被这么多人喜欢,你什么感想?”

  我回答说:“当然是替他高兴啊。”

  

  我喜欢看程序被很多人爱。

  

  虽然他有特别多坏毛病,例如嘴巴坏,爱当我爸爸,总弄哭我……但我还是希望永远有人爱他。我在程序家里放了一个很大的星星状罐子,告诉他:“每当有人向你告白一次,你就折一个星星放在里面,代表着你收到一份喜欢。时间长了,会积攒很多星星,你就收获了很多很多爱。”

  

  如今,星星罐子就快满了。

  

  音乐停滞,整个包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静静等待着程序的回应。我转头,看见程序平淡如水的眼睛。他慢吞吞地吐出两个字:“谢谢。”

  

  这后面还有一句。

  

  以前我嫌程序拒绝人的方式太过粗暴,建议他改变一下,然后他就学了我这一套稍稍客气的方法,在“我不喜欢你”前面,加了“谢谢”二字。这相当于给别人一颗枣,再甩给人家一个耳光,在我看来仍旧粗犷。程序并不改,美名其曰拒绝要拒绝得干干净净,不要拖泥带水,给别人虚妄的可能。行吧,各人有各人的行事风格。

  

  可是至少这一次,我希望他不要那么无情。

  

  这么想着,停在手机屏幕上方的手指被人牵住,程序突然看着我,眼波流转,轻启唇,嗓音清润:“我喜欢时昭。”

  

  尾指被捏了捏,细微的麻从那个位置蔓延开来。干瘪的气球重新被充满气,摇摇欲坠地飞行。我全身僵硬,呼吸凝滞。

  

  他又说喜欢我。

  他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怎么能随随便便就说出口。

  

  社长的肩膀塌陷,脸上展露出一个放松的笑,不像是真的释怀,倒像强撑,嗓音里藏不住的苦涩:“我就知道。”

  

  房间里的尴尬只流淌了一会儿,后来,我和程序被簇拥着站起来唱歌。再三推拒,音乐还是响起。

  

  「我找不到很好的原因」

  「去阻挡这一切的亲密」

  「这感觉太奇异」

  「我抱歉不能说明」

  

  程序的声音带着点哑意,他轻轻唱着,霸道地牵我的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我凸起的指骨。

  

  「我相信这爱情的定义」

  「奇迹会发生也说不定」

  「风温柔的侵袭」

  「也许飘来好消息」

  

  我还沉浸在迷茫之中,跟不上节奏。头脑空空,心脏漂浮不定。直到副歌才终于能跟着小声唱两句。

  

  「我想我已慢慢喜欢你」

  「因为我拥有爱情的勇气」

  「我任性投入你给的恶作剧」

  「你给的恶作剧」

  

  喜欢。

  好有分量的两个字。

  被别人表白的时候,我从没有觉得这两个字那么沉重,甚至带着酸涩。

  

  是恶作剧吧。

  程序他那么坏,从小就指着我一个人欺负。

  可是,我会当真的啊。

  毕竟,他说喜欢我的时候眼睛那么深情,深情到足够以假乱真。

(六)给我摸。

  程序睡着了。


  睫毛安静地垂着,发烧的缘故,两颊漫上不自然的红晕,额头汗湿,发丝稍稍凌乱,吐出的气息带着热意。我被他抱在怀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他偏高的体温,以及,他的身体轮廓。


  都说人在生病的时候是最脆弱的,大多数人第一反应都会找妈妈,因为妈妈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人。程序从不。他清楚地知道,找妈妈也没用。妈妈不会陪在他身边,不会耐心地给他喂粥,不会像这样抱着他哄他睡觉。而程序又坦然地接受了这一切,他说:“我的父母不一样啊,他们是医生,病人才是他们的第一要责。” 于是他习惯了强撑,习惯了一个人把所有事情做好。他总是懂事得可怕。可是,哪一次懂事,哪一次成长,不是抽筋断骨的疼呢。


  程序不擅长社交,仅有的三两朋友,吴越和敏儿,还是通过我认识交好的。他认为,人的一生只需要一个可靠的朋友就够了。我想,这个可靠的朋友应该是我吧,虽然我并不可靠就是了。


  我觉得程序太过孤独。


  他身边只有我一个,每天上学放学和我待在一起,周末如果我不叫他一起出去玩,他就只会窝在他那个广寒宫,把家里打扫得纤尘不染。他只对我笑,对我撒娇,对我展露小恶魔般生动的一面。


  这样不好。


  看起来就像我独占他一样。独占,意味着限制,意味着圈禁,意味着自私。


  这个世界,除了我,还有很多有趣的人,有很多好看的风景。风华正茂的年纪里,程序应该是自由的风,是灿烂的太阳,他应该花团锦簇,风光无两。我不想他做清冷的月亮,那太可怜了。


  高二分班,我和程序没能在一个班。


  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机会,我该试着放他走。于是那一天,我对程序说了对他来说残忍的话:“程序,去认识别的朋友吧,以后的路你自己走喽。”我没有注意到他一瞬间苍白的脸色,只是自顾自地把他丢下了。


  接下来的一个礼拜,我没和程序一起上下学,午饭也不和他一起吃。我尽量减少和他独处的时间,以为这样他就能慢慢适应没有我的日子,然后交到志同道合的男生朋友,遇见善良可爱的喜欢的姑娘。


  那天放学的傍晚,夕阳投射在楼宇之间,留下一抹最后的绚丽。我站在树荫下,等着和敏儿一起去超市买小零食。人潮拥挤的校门口,程序穿着蓝白的校服短袖,那时候夏天还留着尾巴,他脊背挺直,身形瘦削,就那样寂寥地走了出来。


  他看见了我,停住脚步。无法形容他的眼神,空荡荡,迷惘,易碎,清透到一无所有。人海茫茫,所有人都在往外走,只有他,一个人停在原地,固执地等我重新站到他身边。


  那一瞬间,我意识到我错了。


  让他一个人,何尝不是一种自私。

  


  最终,是程序朝我走了过来,一步一步,小心翼翼。他站到我面前,垂下眼睑。我刚想说话,他整个人压下来,脑袋抵住我的肩膀,我感受到他发烫的身体。


  “不要不理我。”


  “不要讨厌我。”


  “不要丢下我。”


  他讨乖地蹭了蹭,嗓音像被沙磨过的哑。


  

  九月的天仍旧闷热,树叶上有夕阳的余晖,天空的云朵形状千奇百怪。校门口人群熙攘,我看见敏儿冲我招手。我摇头,敏儿意会,摆摆手走了。我摸摸程序的后脑勺:“你知道自己发烧了吗?”


  “嗯。”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


  “吃药了吗?”


  “没有。”


  “告诉阿姨了吗?”


  他摇头:“没有。”

  


  我问一句,程序乖巧地答一句。


  整整两天,他难受到嗓子都哑了,还强撑着来学校,谁也不告诉,谁也不依靠。只因为我说各自分开,他就自己忍着,疼也忍着,想哭也忍着。实在忍不了了,才找到我,轻飘飘地说自厌自弃的话挽留。


  是我的错。


  我没有发现他异常苍白的脸色,没有察觉他虚浮的脚步,没有顾及到他的脆弱,没有……没有站在他身边。


  “对不起。”我眼眶泛酸。

  


  如果程序是清冷的月亮,那我就做温暖的太阳,把他给捂热。如果他没办法一个人,那我就永远站在他这边。我把我的朋友介绍给他,把我心爱的玩具让给他,把最漂亮的花捧到他面前。我带他去海边,去山巅,去听鸟鸣,去看日落。我会让他在我面前,做最自由,最快乐,最肆意的程序。他本该这样。

  


  程序的卧室是冷硬的风格,深蓝色的床,他沉睡着,像掉进海里的星星。窗帘也是深色的,只有窗口的绿植是整个房间唯一的生机。每年生日我会送他一盆,到现在已经摆成了一排,占满了窗台的位置。看得出来,它们有被好好照料着,嫩绿的叶子在阳光的馈赠下闪着光。

  


  我捧着程序滚烫的脸,压低声音,怕把他吵醒:“猪猪,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


  有一万种选择,我知道你都会选我。


  我也是。


  你曾经开玩笑说,离不开我。


  我也是。


  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


  不管哪种,我们要永远在一起啊。

  


  程序睫毛微不可查地抖了抖,要醒来的迹象。我挤进他怀里,试探着拍他的后背。他回抱我,喉咙溢出两声哼哼,再次睡去。我也阖上了眼睫。

  


  —


  我是被闹醒的,睡梦中总觉得有东西在蹭我的嘴唇,特别烦人。睁开眼睛,程序的脸近在咫尺,他早就醒了,直勾勾盯着我不知道看了多久,耳根可疑的红。


  “你干嘛了?”


  他呆呆摇头,视线躲闪。


  “你是不是偷亲我了?”


  程序偷瞄我一眼,斩钉截铁:“没有。”


  “你要不要看看你的嘴唇有多湿?”我指着他唇上的水色,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好歹也是有过接吻经验的人,细微的异常是能感受到的。再加上他那心虚的表情,明显在欲盖弥彰。


  程序还不承认:“我口渴,自己舔的。”


  “……那为什么我的嘴唇也湿了?”


  “你口渴,你自己舔的。”


  “……”你小子睁眼说瞎话的技能又得到了提升是吧。

  


  我掐上程序通红的脸:“那你现在给我舔个看看。”


  “……”程序稍微愣了愣,抓住我的手指。他揽着我的腰,往他的方向压,垂首,我看到一痕湿红……他眼睛水润水润的,咽了咽喉咙说:“舔了。”


  “……是叫你舔自己的嘴,不是舔我。”


  “……”

  


  “我不管。”他开始耍赖了,脸埋入我肩窝,嘟囔着:“记账上不就行了。”


  记账?


  对,记账。

  


  说起这茬,我被亲了多少次来着?这家伙每天变着法地亲亲,要不是为了还债,我才不纵容他。昨天三次,今天他偷亲算一次,舔算一次,加起来五次,十三减五……“你别得寸进尺。”我抓着程序的头发,把他推离,“我提醒你,你还有八次机会,三秒钟前你又用掉了一次,还有七次。”


  “亲脖子不算。”他舔着嘴唇说。


  “……亲脖子怎么不算了?”


  “亲脖子跟亲嘴能一样吗?”


  “嗯,是不一样。亲嘴在xx能过审,脖子以下就不一定了。我注意到你刚刚亲的地方在脖子下面一点,差不多锁骨的位置,按照xx的标准来算,你这属于色.情行为,要被黄牌警告的。照我俩这关系,严重程度肯定要加深,所以折合来算三次。加上你还在生病,我有被细菌感染的风险,算一次。八减三再减一,你还剩四次。多谢提醒。”

  


  程序被我这一通计算弄懵了:“怎么就只剩四次了……咱有必要算得这么清楚吗?”


  我拍他的肩:“亲兄弟还明算账呢。况且,你理科生,要严谨。”


  程序噎着了,说不出一句话。


  嗯,他生病脑子是不好。


  哟嘿,反杀成功!


  让你跟我扯皮。


  让你小嘴叭叭叭。


  略。

  


  “我看你烧退得差不多了,再吃点药应该能好。那我就先走了喽。”我嘚瑟地揉乱他的头发,尾音飞扬:“拜拜,程氏猪猪~”拜拜,手下败将。

  


  然而,得意忘形之际,我忘记了以我俩现在的姿势,我是走不掉的。程序上半身赤.裸,下身长腿压着我的腿,他故意夹紧,不让我逃跑。“算账是吧?好啊,那我们仔仔细细、从头到尾算一算。”


  “……还有哪里要算吗?这都算完了。”


  程序声音非常之恶劣:“你的账算完了,我的可没有。”


  “……”

  


  我失忆了吗?难道我还对程序干了别的事?程序这表情……不太妙。他睚眦必报,指不定又想了什么阴损的法子治我。咦?他在看什么?顺着程序的目光……我的胸。


  “给我摸。”他面无表情,冷酷地说。


  “???”


  “!!!”


  “你说什么?”


  他理直气壮:“给、我、摸。”


  “你想摸什么啊?啊??”


  程序抬起手,指了指。


  我终于确定,他说想摸的,是我的胸。

  


  “你……”


  “你摸了我的,礼尚往来,我也要摸你的。”


  “我……”


  没等我说话,程序抓着我的手摁到了他胸肌上:“喏,你那天就是这样,对着我上下其手。”

  


  那天,默认为我强吻程序的那天。


  是,程序是说过我摸了他。


  但我以为就是很普通地摸,潦草地滑过。不是现在这种,结结实实的触碰到,指下的温度烫人。唔……他胸肌还挺硬的,皮肤挺光滑,手感还不错……咳咳……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快反击他,不然……总不能真让他得逞。


  “这……这也要算吗?”


  “嗯,我理科生,严谨。”


  可恶……

  


  我手指蜷缩,感觉到脸蛋快速升温,想挣扎,被压制着反抗不得。动用了所有脑细胞才笨拙反驳:“你……你哪里来的胸?男孩子都没胸。”


  “这不是吗?”程序带着我的手移动,指甲不小心擦过,他狠狠吸了口气,一张脸爆红,清了清嗓子才说:“构造和你的差不多,只是小了点。”


  “……”


  我无话可说,突然想起那条黑色内衣。


  ——“你下次买大一码的,勒出痕了。”

  


  我和程序,不但接过吻,还互相看过对方的胸。我都没看过敏儿的。这得怪我自己,为什么那天突发奇想要出去喝酒,为什么见色起意轻薄他,犯下无可挽回的错。程序那么小气,我喝他一口柠檬茶他都要喝回来。唔……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脑袋晕得七荤八素。

  


  “给摸吗?”程序继续逼问。


  “我说不给你会不摸吗?”


  “不会。”


  “……那你问什么……”


  “走个流程。”

  


  “……能隔着衣服……”


  “隔衣服还叫摸吗?”


  “……”


  “你摸的时候也没隔着衣服。”


  “……”

  


  “……程序,你坏得无师自通。”


  他还笑:“谬赞。”

  


  ……


  “我没摸你别的地方吧?”


  “你想摸哪里?”


  “……我没想。”


  “咱俩现在的关系,肯定不能摸那里。”


  “……我都说了我没想……==”


  ……

  


  不知到了什么时辰,约莫天气太热了,树上的鸟鸣偃旗息鼓。太阳炙烤得柏油路无法忍耐地散发出热气,路旁淡蓝的绣球收缩花瓣。室内的温度和外面没有什么差别,热烘烘,又湿漉漉,空气里是黏腻炽热的呼吸。


  我被程序拥进怀里,脸颊贴着他裸露的肌肤,像贴着烙铁。我的手不知道该放哪里,放他腰上的话,他又该喘了。理智告诉我,不要碰他,也不要讲话,程序现在满身情.欲,一点即燃,我就是喘气稍微明显了点,他立刻就能化身野兽。


  这,算不算反杀成功?


  是他自己要伸进去的,结果喘得厉害的人也是他。顶着一张奶脸,做着最色.情的事。这都是他咎由自取。


  我……就刚开始不小心“嗯”了一声,后面咬牙忍住了。

  


  “你现在还觉得,”程序捏了捏我的后颈,凑到我耳边,“就算光屁股和我躺在一张床上,也不会发生什么吗?”


  “……”


  “我可把持不住,毕竟我血气方刚。”


  是,我感受到了。

  


  “而且,”程序亲了亲我的耳朵,呼吸很重,“我还喜欢你。” 

(五)舒服吗?

  “和青梅竹马的她接吻什么感觉?”


  “还不赖。”


  酒吧音乐慵懒,男声缱绻,形形色色的人散落在各个角落里,酒杯轻晃,眼神迷茫。糜烂的氛围中,程序穿一身冷峻的黑,脖子上挂一根项链,耳垂缀着黑色耳钉,顶着一张与这身打扮毫无关联的奶脸,与这里格格不入。


  是醉了么?


  我怎么听见他说,和我接吻还不赖?


  不,我没沾一丁点酒。


  醉了的是程序。


  说这种话,让我都不敢走过去了。


  罪魁祸首吴越听见程序的回答愣怔片刻,而后幸灾乐祸地冲我挑眉一笑,敏儿也听见了,拼命抓我的手臂。


  我转身就走。


  “你干嘛去?”


  我脚步匆匆:“洗脸。”


  “不是洗过了嘛!”


  觉得很有必要再洗一次,让自己清醒清醒。


  ……


  计程车里,我和程序坐后排。


  程序真的醉了,脸红扑扑的,体温也烫。他一直往我身边凑,试图拉我的手靠我的肩,被我推开了。不知怎么回事,自从听到他在酒吧里说的话后,我心头涌上了奇怪的情绪,说不清道不明,闷在胸腔里很难受。


  我想,还是不要碰他了。


  一和程序有肢体接触,我就脑袋晕晕,想起他吻我时嘴唇的温度,颤动的睫毛,手臂上突起的青筋……这令我惊慌。


  可我忽略了一件重要的事。


  下车,进小区,还有一段路要走,我和程序一前一后。被我拒绝了贴贴,程序一路上很沉默。走了一会儿,身后没声音,我回头找他,发现他蹲着,双臂搭在膝上,耷拉着脑袋,项链悬挂,一副很受伤的模样。


  我叹了口气,走到他面前。


  “怎么了?”


  他垂着头不说话,耳朵红红。


  “到底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还是沉默。


  我半蹲,软下心肠,忍不住摸他的头,轻声细语:“醉了吗?”


  程序抓住我的手,抬头,眼睛水亮水亮:“昭昭,我难受。”


  “哪里?想吐吗?”


  月光如水,清风几许,程序蹙起眉头,气哼哼又委屈巴巴:“你不理我。”


  看着程序微醺的脸和撅起的嘴,我顿觉不妙。


  终于想起忘了的事。


  得赶紧走。


  我起身迈步。


  程序和我不一样的一点是,他喝醉和生病的时候也发疯,不过我是作,他是黏人,特别特别黏人的那种,有时候还会委屈地掉两颗眼泪,细数我的罪过,对我撒娇。


  你能想象,这个平时在外面冷着张脸维持着酷哥拽男人设的,校草排名榜前排的,众多女生眼里的高岭之花,眨着湿漉漉的眼睛对我撒娇……这比他强吻我还可怕。


  往日我都扛不住,更别说现在,我和他的关系这么微妙。


  我第一个念头就是,跑。


  然而我才迈了一步,就被从背后圈住了。程序一米八三的大个头,看着清瘦,肌肉却坚实,大半个身子的重量卸下来,我几乎站不住。他单手搂住我的腰,脸凑过来,蹭了蹭我的脸,舒服地喟叹两声。程序特别喜欢对我做这种动作,他说我的脸软。其实他不知道,他的脸也软,鼓起腮帮的时候让人特别想戳一戳。名副其实的猪猪。


  “你别不理我。”他边蹭边说,酒气呼在我脸上,我不自觉眯眼。


  “没有不理你。”


  “那你为什么不让我抱?我喝醉了,本来就很难受,你还不理我,我更难受。”程序声音里带着浓浓的怨气,“你是不是讨厌我?”


  我不假思索:“是。”


  哦莫……嘴快了。


  程序不蹭我的脸了,“讨厌我吗?真的吗?”


  嗓音里竟然带了哭腔。


  我如临大敌。


  程序哭的话特别难哄。小时候我妈拿玩具和棒棒糖哄他,怎么哄都哄不好。他一个人坐在墙角里,背对着我们,奶乎乎地掉眼泪,吧嗒吧嗒,一大颗一大颗,能把衣服都哭湿。


  我赶紧改口:“不讨厌。”


  顿了顿,硬着头皮哄:“最喜欢你了。”


  说完我自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这种话,好像是日漫里主角表白才会说的台词。放在我和程序身上,怎么听怎么别扭。还是我对程序说。天呐,我是疯了吗?我真的疯了,换作平时,我早就梆梆给程序几拳然后扬长而去了,怎么还会为了哄他说出这种肉麻到遭天谴的话?


  佛祖在上,我刚刚说的话纯属善意的谎言。


  我不是真的喜欢程序……真的真的不喜欢……


  “是吗?那你喜欢我亲你吗?”


  “……”这让我怎么回答?


  “喜……喜欢吧。”我握紧了拳头。


  佛祖在上,阿弥陀佛,善意的谎言再加一条。


  “可是你说亲我像亲猪。”


  “……你可不就是猪吗?程氏猪猪。”又白又嫩,还会哭。


  “好吧,我是猪。”程序抱紧我,又开始拿脸蹭我,“那我可爱吗?我是可爱的猪猪吗?”


  噗。


  他还是第一次承认我给他起的这个外号。


  心软软,我反手摸他的头发:“嗯,可爱,你是可爱猪猪。”


  佛祖作证,程序撒娇是真的真的真的超级可爱,任谁都顶不住。


  “唔,猫猫也可爱。”他再接再厉地蹭,头发蹭到我脸上,很痒,我咯咯地笑。


  身体贴着身体,我感觉到程序胸膛震动的幅度,以及他呼出的气息,淡淡的酒味混杂着他惯用的香水味道,我有点醉了。


  “我们快回家吧。”


  “唔?”


  “猪猪想和猫猫接吻,舌吻的那种。”


  初夏的夜晚,微风轻轻地吹,一如程序的声音,轻轻地拂过我耳朵。


  ……


  电梯上行,程序牵着我,随着数字跳动,我心脏怦怦,手心冒汗。


  怎么回事啊……又要接吻了……


  他是接吻狂魔吗?


  天天要接吻。


  可是如果不顺着他,我有的受了。


  电梯到达十三楼,上来了一位我们认识的奶奶,我立刻挣脱了程序的手,想插兜,没找着,穿的裙子。只好背在身后,悄悄擦了擦汗。


  “放学了啊。”奶奶问。


  程序超淡定,一点不像醉的样子:“嗯。”


  “小昭的爸妈还没回来吗?”奶奶突然转头问我。


  我头皮一紧:“嗯……嗯,后天我妈回,我爸还要过几天。”


  奶奶:“孩子都大了,也不用操心了。”


  又寒暄了几句,奶奶到了她的楼层,我才松了口气。


  程序又牵上我的手:“你心虚什么?”


  “我哪有?”


  “不心虚你结巴?”


  “……咱这个手有必要牵吗?”


  “唔,我头有点晕。”程序靠过来把我抵到电梯角落里,松软的头发蹭着我的脖子。他体温还是烫,不知道喝的什么酒,后劲这么大。


  我只得扶他。


  越来越靠近我们的楼层。


  “叮”,到了。


  程序拉着我,到他家门口,按密码,“滴”,开门,我们进去,门关上。


  来不及弯腰换鞋,我被程序抱着坐上了鞋柜,他捧着我的脸,直接吻了上来。没有任何前戏,我口腔里沾染上他的酒气,微甜中带涩,随着吻的深入加重。触碰,吮吻,分开,偏头,鼻息交错,再次纠缠……与之前不同,这次,我们都适应了对方,从容了许多。


  不知过了多久,程序放我呼吸。


  他脸颊染上不自然的红晕,明明羞涩得不行,还要装作老道的模样,手指擦过我唇角的湿迹:“舒服吗?”


  我浑身起电。


  你问个屁。


  接吻还问人家舒不舒服。


  “不知道。”我偏头不看他红红的眼角。


  “反正我挺舒服的。”程序双手撑在我两边,偏要盯着我看,我推他,他就更进一寸,直到我退无可退。以前没发现,他还挺会的。接吻,说情话,撩人,样样精通。如果他耍手段的话,应该没有人能玩得过他。


  “还来吗?”


  “不。”


  “我想再来一次。”


  “……不行。”我用额头顶他,“你喝醉了,我给你煮醒酒汤。”


  “哈哈。”程序笑,手放我腰上,恶意一捏,我被弄得不住颤栗。“告诉你一个秘密。”


  “唔?”


  “猪猪没有醉哦。”


  “……?”


  程序眼睛清明,笑得眉眼弯弯,他抬我的下巴,亲在我嘴唇,得逞地看我睁圆的瞳孔:“我装醉的。”


  我:“……”


  等等,这个混蛋说什么?


  装的。


  喝醉装的,撒娇装的。


  还骗了我一个吻。


  “……”


  “你踏马的,是不是觉得很好玩?”


  “好玩呀。”程序笑嘻嘻。


  我无言,以眼神杀人。


  “再来亲亲。”


  “亲你妈。”


  “不亲我妈,亲我。”


  他又碰我嘴唇,企图故技重施。我想骂他,反而被程序见缝插针侵入,他得意洋洋地睁着眼睛看我惊讶又恼火的表情,嘴上动作不停,双手掐着我的腰,我根本无从反抗,只能予取予求。


  耳膜像糊了一层水,我听不见外界的任何。唇上触感时轻时重,程序掐我的力道不轻,伴着恶趣味的揉捏,我越躲,他越变本加厉。气氛打得火热,我们都没注意到,室内的灯光是什么时候开的,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又是从哪里传来的……直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冲破了旖旎的空气。


  “儿子,你房间怎么有女人的内衣……”尾音陡然一拐,显然是看到了什么超乎想象震憾至极的画面,“你们……在干嘛?”


  我脑袋“轰”的一声。


  这个声音……


  程序像没听到,还在动,我踢了他一腿,他终于舍得离开,把我的脑袋往前一摁,我埋进他怀里。


  “妈。”我听见程序叫那位拎着我的内衣,站在程序房间门口,震惊到张大嘴巴的女士。


  完球。


  彻底完球。


  ……


  晚上九点二十二分。


  我扒着自家的门,试图通过猫眼窥探到对门的动静,尽管我竖起了耳朵,睁大了五点三视力的眼睛,还是什么情况都没探到。


  坦白讲,程序的妈妈方秋敏女士出现在我和程序接吻的第一现场时,我浑身的汗毛真真切切地竖了起来,腿也没出息地软了。


  当时,方阿姨面无表情,语气温柔地对我说:“小昭呀,你先回去,阿姨有事要跟程序说。”


  我递给程序一个自求多福的眼神,拔腿就跑。


  对不起程序,你先顶一会儿,我回去想办法。


  想不了一点办法。


  救命啊,接吻被家长撞到真的很尴尬啊。


  特别是把我当半个女儿来看的方姨,她一直以为我和程序就像没有血缘关系的兄妹。


  我又想起那个恶梦。


  眼前飘过两个熟悉的字。


  我给程序发信息:怎么样了?阿姨说什么了?


  那边半天没回,估计在被审问着,我着急得在门口跺脚。


  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完了。


  完、蛋、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抓着头发无声哀嚎。


  “叮咚”,程序终于有回应:我妈过来了。


  与此同时,门铃按响。


  往猫眼一瞄,我心崩塌成碎片。


  毕恭毕敬地把人请进屋,我拘谨地坐着,承受着来自长辈的审视目光,大气不敢喘。


  良久,对面才迟疑开口:“小昭。”


  我乖巧:“嗯。”


  来了来了,核级炸弹来了。


  “你嘴巴肿了。”


  “……”


  “!!!”


  我下意识捂嘴。


  “说实话,看到程序带女孩子回家我其实挺高兴的。我和他爸工作忙,没时间陪他,他也到了该谈恋爱的年纪,但我没想到是你。大家都调侃说,你和程序好得像亲兄妹,我也这么以为。这一下子看到那么刺激的场面,阿姨都没反应过来。虽然事情有点难办,但总要想办法解决,所以——”


  我屏住了呼吸。


  搬家?决裂?认罪服法?


  毕竟是我先犯错的。


  “结婚吧。”


  “嘭”,的确是核级炸弹,把我炸得外焦里嫩,体无完肤。


  纳尼?结婚?什么情况?


  我听错了叭?


  “你现在还小,过几年结也行。”


  “不是,阿姨……”


  方姨坐到了我身边,拉着我的手语重心长:“我都听那个混账小子说了,是他先勾引的你。没出息的,这么把持不住,做出那种不要脸的事情。不过你放心,我们会对你负责的,等你爸妈回来,我亲自押着他上门道歉,顺便商量一下订婚日期……”


  等等……程序说他勾引的我?那种不要脸的事情是指什么?还结婚?我和程序?结个屁的婚啊!


  程序绝对添油加醋说了些我不知道的屁话,他嘴巴那么坏。


  “哦对了,这是你的内衣吧?”方姨从背后拿出一条黑色的东西。


  我瞳孔地震。


  “年轻人,还是要节制。回头我批评程序。”


  “……”别说了,我不知道您在说什么,反正我脑子现在炸了。


  送走了人,我整个人思绪混乱,不知道从何理起。

  


  我:你跟你妈说了什么狗屁话?


  程小序:没说什么。


  我:没说什么她让我们结婚?


  程小序:我就说了一句我先勾引的你,其他的都是她自己擅自揣度的。


  我:……你为什么说你勾引我?


  程小序:不然呢?说你先强吻的我?


  我:……呃,好吧。


  我:那现在怎么办?


  程小序:什么怎么办?


  我:结婚的事!


  程小序:结呗。


  我:???


  我:你结个嘚儿!


  我:老娘才不嫁你!


  程小序:……记住你现在说的话。


  我:哼!

  


  我:对了,你为什么把我的内衣藏在衣柜里?


  程小序:你自己不来拿。


  程小序:不然我放哪?难道放我枕头底下?


  我:!!!


  我:程序!你个大色狼!没想到你还有这种癖好!我看错你了!


  程小序:……


  程小序:你的嘴啊……是欠亲吗?


  ……我看你是欠抽。


  —


  自强吻事件过后,我就没睡过一天好觉,每天被程序搞得兵荒马乱。翌日早晨,我收到方姨的信息:程序有点发烧,我待会儿有个手术,得赶回医院,麻烦小昭你照顾他了。锅里有粥。


  程序发烧?


  他发骚还差不多。


  大夏天的,他那么壮,怎么会生病?


  生病还能强吻人?


  装的吧。


  他惯会装,昨天就是。


  我摸自己肿起来的嘴唇。

  


  终究放心不下,我想着就过去看一眼,看看程序死没死。


  程序家里冷冷清清,家具陈设简约,除了冒热气的锅,不见丝毫人气,所以我时常调侃他家像广寒宫。到他房间门口,轻轻一推,程序还躺在床上。敷在额头的毛巾掉到了枕边,他皱着眉头,嘴唇无色,白脸像被上了腮红,似乎是发烧烧的。


  “程序。”我喊他。


  不应。


  以手背探他的额头,好烫。


  我拾起毛巾,浸水拧干,擦程序冒汗的脸,他难受得哼唧。


  这世上,本猫猫大人天不怕地不怕,只怕两件事:一是程序喝醉,二是程序生病。喝醉昨天体验过了,虽然他是装的。今天要体验生病了,程序生病可磨人,能把人折腾得半死不活。上帝派我来人间,是渡程序这个劫的吧。


  我拍着程序发烫的脸,恶狠狠:“程氏猪猪,让你嚣张,让你欺负我,我看你今天还怎么用你那张嘴强吻我。哼,你给我乖乖躺着,不然把你变成红烧猪猪,烤全猪猪。”


  为程序擦完汗,给他掖好被子,我去厨房盛粥。红豆粥,我尝了一口,甜丝丝的。病人没醒,我先喝。两碗下肚,饱了,给程序盛一碗。他竟然醒了,眨巴着眼睛盯着我。


  “喝粥吗?”我端到他面前。


  细密的睫毛颤动,他眼尾发红,哑着嗓子:“要你喂。”


  “……你是不是又在装?”


  程序几不可见地撅了下嘴,闭眼睛不搭理我了。


  行叭,跟生病的人计较什么呢。


  垫了个枕头在他脑后,我示意程序张嘴。


  “不吹吹吗?”


  “……又不烫。”


  “要吹吹。”


  玛德你说叠字好恶心。


  我忍着抽程序两个大嘴巴子的冲动,吹了吹粥,喂给他。动作不熟练,喂到领子上了,来不及抢救,程序盯着胸前一团黏糊糊的东西,一脸懵逼。


  我端着碗:“……对不起。”


  然后程序就兜头脱掉了上衣,我看到了他白花花的肉.体。谁能想到奶白的脸蛋之下是硬邦邦的腹肌呢,无论看多少次都会脸红的程度。


  我一边红着脸偷瞄程序美好的肉.体,一边给程序喂完了粥。本来想给他找件衣服换上,但他说热不想穿,我只好把他遮得严严实实。


  “睡吧。”


  “睡不着。”


  “闭上眼睛就能睡着了。”


  “你哄哄我。”程序扒着被子只露出脸,可怜兮兮地卖萌。


  “……不会哄。”我移开视线。


  程序伸出一只手,拍了拍另一半床:“躺上来。”


  “……”合理怀疑你这小子在耍流氓。


  他无辜脸:“上来呀。”


  我双手抱胸:“你想干嘛?”


  程序一下就变脸了,气哼哼地拉高被子:“哼。”


  “你别被闷死了。”


  “闷死我好啦,我不活啦。”


  我无奈扶额。


  这个祖宗是真难伺候。


  罢了,又不是没睡过一张床。


  我爬上程序的床,掀开被子钻进去,离他远远的,“这下能睡觉了吗?”


  程序“咻”的一下就瞬移到了我身边,凑过来蹭,拱,手自觉摸上我的腰。


  “你在干嘛?”像发情期的猪猪。


  “抱抱。”


  “……抱就算了,你能别拱吗?”


  “不能。”

  “和青梅竹马的她接吻是什么感觉?”  

  “还不赖。”

(三)来接吻吧,昭昭

  106路公交在既定的路线上行驶着,车窗外城市的夜貌一闪而过。


  我和程序坐在最后一排,腿挨着腿。


  “亲过嘴的关系。”


  晚风的颜色,嘴唇的温度,程序嗓音里沙的质感……都令我头脑发热。


  虽说昨晚已经亲过,但我忘记了那种触感。


  要知道,醉酒过后的我是完全不记事的。


  这次,我很清晰地感受到了。


  嘴唇碰嘴唇的感觉。


  以及,程序的味道。


  像亲吻棉花糖,软绵绵,甜丝丝的。


  只有一下,很快的一下,我却同时听到了两个人的心跳。


  这算是,清醒意识下的,我的初吻。


  和程序。


  不算太差。


  我居然觉得。


  大概是疯了。


  程序诶,他可是,从没把我当女的看过,我也从没把他当男的看过,我俩在对方眼里,雌雄难辨。


  从穿开裆裤的婴幼儿时期就在一起的,青梅竹马的,相看两厌的,我们两个,亲了个嘴。


  这在某种程度上来说,不亚于宇宙爆炸,世界毁灭。

  


  搭讪的男生闹了个红脸跑了,卖气球的叔叔大约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谈恋爱太过露骨,眼睛睁得老圆,小姑娘捂着嘴偷笑,两个小酒窝遮掩不住。


  我站在二十八摄氏度的街头,失魂落魄。


  很久,应该过了很久,久到冰淇淋融化。


  程序再次拉住我的手,恰好是腕骨那块位置,我下意识抖了一下,被牢牢牵住,重新汇入人海。

  


  气氛从来没有如此诡异,有些尴尬,有些羞涩,又有些别的情绪,统统搅拌在一起,叫我们两个不知如何是好。


  手心微微汗湿,心脏微微发烫。


  完全不敢看对方。


  像做了亏心事,像偷尝了什么禁果。


  连公交上的空气都变得粘稠,湿重,压得人窒息。

  


  我忽然庆幸。


  还好不记得。


  如果有记忆的话,我应该死了。


  早在昨天晚上。

  


  下车,进电梯,道别,关门。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又不一样。


  躺在床上,只觉得胸腔都被莫名的情绪给占满了。


  我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能喘息。


  只是亲了一下而已,怀疑都没有一秒钟,怎么能……这么没出息。


  都怪程序。


  所谓的时机,所谓的气氛,就是在别的毫不相干的人面前,在我没有任何准备,来不及反应的时候,“啵”,碰撞,再分开,无一丝一毫多余的动作。

  


  如果程序是成心想看我笑话,害我心烦意乱的话,那么,他成功了。


  因为我失眠了。


  脑海里一直重复播放着那个吻,做了好多奇怪的梦。


  梦里我和程序穿着纸尿裤咬着奶嘴,躺在婴儿摇篮里,我妈于梅女士拿着玩具逗我们,后来我爸回来了,程序的爸妈也回来了,三个人加入了这场逗小娃娃笑的游戏。


  忽然,于梅女士脸上的笑容消失,她质问我道:“昭昭,你怎么能强吻小序?”


  程序爸妈黑着脸:“你们怎么能亲嘴?”


  我爸眼睛里迸发出杀意:“这相当于兄妹乱伦知不知道?放古代是要被乱棍打死的!”


  然后我就被吓醒了。


  0.0

  


  不敢置信,一个吻而已,竟然有这么大的杀伤力,和,后遗症。


  我简直要疯了。

  


  凌晨一点,我撑着疲惫的灵魂打开了手机。


  招婿cp超话依旧热闹,不出所料,我和程序在篮球场的所有互动,事无巨细地被爆料出来。


  看着他们熬夜通宵只为嗑糖,我眼前只飘过两个字:乱伦。


  完蛋。

  


  深夜炸毛的我,戳开了和程序的聊天界面。


  我:睡着了吗?


  等了三秒,没动静。


  我:你怎么能睡得着?


  还是没动静。


  我:程小序!你怎么能睡觉!


  睡得这么死。

  


  我开始持续输出。


  我:程序!你这个疯子!


  我:喂!不准睡!


  我:浑蛋!


  我:臭程序!


  我:程序臭臭!


  我:妈咪妈咪哄!程序给我醒!


  我:古娜拉黑暗之神……后面什么台词来着?等等我去搜搜。


  我:古娜拉黑暗之神!呜呼拉呼!把程序变成猪猪,最胖最丑的那种!

  


  “叮咚”,程序终于觉醒。


  程小序:???


  程小序:发什么疯?


  程小序:又被鬼附身了?


  我:程序讨厌鬼!


  程序无视我的愤怒:乖,早点睡,明天还有课。


  

  我没头没脑地发:我爸说了,那种行为相当于乱伦。


  程小序:哪种行为?


  我:么么。


  程小序:哦。


  哦?就哦?


  程小序:那还挺刺激。


  我:??你都不会愧疚的吗?


  程小序:我为什么要愧疚?跟发小打个啵又不犯法。法律上有说不能和发小打啵吗?


  嗯……的确没说过。


  好的,又成功被程序噎住了呢。

  


  程小序:你爸不是不在家?


  我:他在梦里说的。

  


  程小序:……睡吧,乖宝。

  


  我从这一句听出了程序对我半夜三更胡搅蛮缠无理取闹的发疯行为的无语和无奈。


  我:喔。

  


  托程序的福,我一觉睡到了八点半,完美错过了我的早八。


  然而,真正带给我冲击的,不是时间,而是程序早上六点发的一条语音。

  


  程小序:“通知你一下,今天我打算和你接个吻。”

  


  hello?这古早霸总般的酷拽狂炫、邪魅狂狷的命令语气是怎么回事?


  是,昨天太过突然了,我没反应过来。


  但也不能这么直接吧!


  就好像对路边的狗说:“我打算在今天晚上六点零八分踹你屁股一腿,你做好接受的准备。”


  怎么能把接吻这种事说得如此……稀松平常。


  这让我如何度过接下来的十五个小时啊!


  我脑子里会不断重复这一句话并且抓心挠肝、战战兢兢一整天的好吗!


  啊,今天又是被程序搞疯的一天。

  


  —


  我偷摸溜进教室的时候,第二节课进程过了大半。课虽然是水课,老师却一点也不水,点名方式千奇百怪,简直是无所不用其极,所以我早就做好了被他记旷课的觉悟。结果居然没有。


  橘子推了推眼镜:“昨晚凌晨三点程序发信息说你今天可能会迟到。”她从课本里抽出一个红色条子,“早上七点四十九分他送来了请假条,你的,不仅盖好了辅导员的章,还给班主任签过名,手续齐全。”


  只有请假条能堵住那位刻薄老师的嘴。


  小方往我手里塞牛奶:“他甚至还贴心地给你买了早餐。”


  小诗:“啧啧啧啧啧啧。”


  我:“……算他还有点良心。”

  


  “但是,你不是腰扭伤了吗?”


  我吸着牛奶,是我爱喝的椰子味,“我什么时候扭到腰了?”


  橘子笑得不怀好意:“昨天晚上呗,白天我看你还好好的。至于干了什么扭到的,咱也不知道,咱也不敢问。”


  小方:“反正是跟程序回家之后。”


  小诗眯眼猥琐的样子:“凌晨三点,美好的夜晚,啧啧啧啧啧啧。”

  


  我打开请假条,请假理由那一栏写着:腰伤不便。


  “……妈的程序!我杀了你啊!”


  “那边那几位同学!不要讲话了!我的课不允许吃早餐!也不允许啧啧啧!”


  我:“……嘤。”


  ……


  上完我的课,我得赶往程序上课的地点,然后等他一起吃午饭。


  程序就是上天派来折磨我的。


  这明明就是女朋友干的事好嘛!


  “致远楼407”,多么冰冷的数字。


  当我累得气喘吁吁终于到达,立刻吸引了一教室的目光,哗然四起。程序的同学大半是男生,我扫了一圈,在里面找到了最帅的一个,径直向他走去。


  程序可能眼盲耳聋,对我的到来丝毫没有察觉,只一心一意地盯着手机。


  我凑过去看,联系人:昭昭。


  [407别走错了。]


  [我来接你?]

  

  [到了。]

  


  我正计划带着私怨踢程序一腿,没想到他像是有所感应般回了头,吓了我一跳。


  程序起身,让我坐靠窗的位置。他从包里掏出一个小电风扇,打开开关,放到我面前,又再自然不过地接过我的书装进他的黑色背包里。清凉的风吹到脸上,我舒服地眯了眯眼。


  算了,本昭昭大人有大量,不跟程氏猪猪计较。

  


  他们系的课对于我这种文科生就是听天书,好在老师要求不多,可以睡觉,可以玩手机,就是不能扰乱课堂秩序。这么好的老师上哪里去找啊。


  我吹着风,看着程序找来的漫画书好不惬意。


  完全忘了他说的要接吻的事。

  


  下课后的食堂人满为患。


  程序去买水了,我在座位上等他。


  天气太热,空调似乎没有发挥它应有的作用,还不如程序的小风扇。


  怎么去了那么久还没回来。


  我四处张望着,视线里出现程序原寝室的室友。一个黄毛的家伙,特别嘚瑟。程序不喜欢他,我也看他不顺眼。黄毛身边还有几个人,看着不像是程序班上的。


  我撇了撇嘴,他们坐到了我后面。


  本想无视这些烂人,却从他们的狗屁话里听到程序的名字。


  “程序装什么啊,仗着长得好看到处勾搭人,这次连窝边草都不放过。”


  “他啊,伪君子,端得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其实心思很龌龊的。就他那个戏剧社副社长的位置,都是靠巴结他们社长得来的。谁不知道那个学姐喜欢他啊。背地里干过什么……啧。”


  “知道他为什么搬出去住吗?因为老子把洗衣液倒他床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军哥牛逼啊!”


  “他还敢打老子!老子趁他不在,把他床单被套什么的都扔了,反正他也没证据。”


  “干得好!”

  


  程序打了我爱吃的糖醋排骨和土豆片,冒着热气。他再不回来我肚子就要饿出窟窿了。


  “这破天气也太他妈热了。”我抱着蓝色的迷你电风扇嘟囔。


  ……


  我在吧台排着的长队里找到了程序,他热得额头上都是汗,我把风扇伸到他面前,他不要。


  “你吹。怎么过来了?”


  他看我扛着他的包,手指一勾,我乖乖奉上。


  “程序。”我喊他,眼眶发酸。


  “嗯?”


  “我衣服脏了。”我指着白T上的污渍,“你看。”


  “怎么弄的?”


  “不小心把饭打掉了。”我垂眸,“得重新买两份。”


  “好。”


  “还有,我不想坐那边了,我们换个地方。”


  “为什么?”他很耐心地问,“那边有空调,你不是嫌热?”


  “有空调也热啊,还不如你的风扇。”


  “行,都听你的。”他拿我没办法。


  我迈了一步,挨着程序,找了个角度让我们两个都能吹到风。


  “真不用。”


  我掐他:“一起吹啦。”

  


  —


  程序下午还有课,他说天气太热,大发慈悲地让我不用跟着他去上课受罪。正好我也不想去,索性待在家里吹空调,顺便补觉。


  晚上六点半,我睡醒躺在床上玩手机,收到程序的讯息。


  程小序:过来。


  我趿着拖鞋哒哒地跑到程序家,以为他买了什么好吃的,结果他倒在沙发里,闭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桌子上空空如也,一根毛都没有。


  “咦?”我发出了疑问。


  程序撩开眼皮,招呼小猫的语气:“过来。”


  我走过去,居高临下:“干嘛?”


  程序拍了拍腿:“坐。”


  我头顶冒出三个问号:“什……什么意思?”


  “你想的那个意思。”


  “嗤”,汽水开罐了,我炸了。


  我想起那条语音。


  要我坐他的腿吗?


  这……也太羞耻了吧?

  


  “怎……怎么坐?”我磕巴着问。


  “想怎么坐就怎么坐。”

  


  程序今天穿了一条水蓝色的牛仔裤,白衬衫下摆扎进了裤腰里。如果是别人这么穿,我约莫会很嫌弃。可程序,一点也不。


  他的衬衫不是纯白色的,绣着青竹,从胸口蔓延到左肩。领口解了两颗扣子,锁骨若隐若现。两条长腿岔开,他懒懒地倚着沙发背,灯光下显得柔弱可欺,像待人轻薄的美人。


  而我是那个临幸他的昏君。


  昏君现在很迷茫,很无措,头也是真的昏。

  


  我艰难地移动着,不知从何下手。膝盖刚顶上程序两腿之间的空隙,他就直起了腰,把我一揽,一提,一放……我跨坐在程序身上,搂着他的脑袋。

  


  “你把饭倒人家头上了?”程序抱着我,额头抵着我肩膀,呼吸轻缓。


  我不敢放松身体,这个姿势,实在是,太容易擦枪走火。对于从小光着屁股洗过澡,睡过觉的我们来说,更是。


  “嗯……”我话都说不利索,“谁……谁叫他欺负你。”


  程序笑了,声音闷闷的,从我们两个的身体缝隙之间钻出来,再钻入我耳朵。


  “他欺负不了我。我也把洗衣液倒他床上了,也把他的东西扔了,我还打了他好几顿。”


  “那我也要倒。”

  


  我不问程序为什么不告诉我。


  男孩子都有自尊心。


  那样的烂事,他不想我知道。


  可我知道了,就不能当做没发生。

  


  “嗯,你对我最好了。”程序蹭了蹭。他的头发发质松软,扫过我耳朵,有些痒,我不禁缩了缩肩膀。


  “所以,”程序抬头,眼睛里盈着一汪深水。他摸我的后颈,手指发烫,“来接吻吧,昭昭。”

  


  接吻。


  接吻?


  接!吻!!

  


  “不是……这跟接吻有什么关系?”我试图推他,推不动。


  “我们约定好了不是吗?”程序看穿了我想逃跑的意图,迅速摁住了我的腰,“你想耍赖?耍赖要再加一次哦。”


  “什么再加一次?”


  小恶魔程序忽然回魂:“昨天晚上亲了一次,那还剩二十五次。如果你这次拒绝,那我要加一次,也就是二十六次。又回到原点了呢,真高兴。”


  “……你擅自修改规则都不问过我的吗?”


  “你强吻我的时候也没问过我的意见啊。”


  这话说的……

  


  “……行吧。”我视死如归般闭上眼睛,“你亲吧!”


  “好哦。”我听见程序应声,呼吸离我咫尺。

  


  “要亲了哦。”


  “真的要亲了哦。”

  


  程序的鼻子碰到了我的,吻却迟迟不落。


  他一定很仔细地端详着我的表情,想看我慌张失措的模样。


  不亲就算了。


  我想。

  


  “这次真的要亲了,昭昭。”

  


  然后——


  落下来了。


  程序的唇。

  


  奇怪,明明已经亲过了。


  可是,还像初次那样,新鲜,青涩。


  心脏,嘭嘭嘭,要爆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