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道以北

一个不爱穿秋裤的女子。

(十四)有主了。

      如果你问大学生四年在校期间做过的最热血的事情,百分之八十的人会回答你:极限备考期末考试。如果你问极限备考而不挂科的秘诀,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人会回答你:临时抱佛脚。再具体一点:死记硬背。

  

  我觉得大学的期末考试比我高考还费力,起码高考的时候准备充分,肚子里是真的有墨水。而期末考试,记得住的下笔如有神,记不住的全靠蒙。

  

  考试周之后,四人小分队再次集结,个个形容憔悴。吃了一顿火锅,唱了两个小时的K,才终于容光焕发,最后到“不打烊”酒吧小酌一杯。

  吴越眉宇间隐隐哀愁:“你们暑假打算干嘛?”

  我抱着一杯果酒,青梅味,清甜中带点酸,混着淡淡的酒香。微微抿了一口说:“找一份兼职。”

  吴越问程序:“你呢?”

  酒吧里人很多,我们坐在吧台角落里,不断有人经过,擦过后背。程序托着脸,声音不咸不淡:“一样。”

  敏儿穿一件酒红色的吊带,长发垂腰,风情万种。经过酒气熏陶,她脸蛋嫣红,慵懒说话时语速很慢,言简意赅:“排练。”

  吴越叹着气:“唉,我妈让我给她看店,她要跟我爸去旅游。”

  

  大概生意不错,酒吧老板请了一个乐队,四五个人,有男有女,妆容各异,看着很年轻,唱着时下流行的歌。其中一个好像在某一次校园晚会上见过,是我们的学长。

  

  吴越嘴巴总是闲不下来,今晚格外话多:“你俩还住一起呢?”

  “嗯。不过我爸说快把我母上大人哄好了,所以我可能很快就会搬回去。”

  老住程序那里也不合适。

  他太危险了。

  吴越撞了一下程序肩膀,鄙夷的语气:“你怎么这么没用。”

  “呵呵。”程序斜斜挖了他一眼,“你有用,你有用人家不理你。”

  我仿佛嗅到了八卦的气息:“什么什么?谁?谁不理你?”

  

  这时敏儿说要去一趟洗手间。

  我看着她清瘦窈窕的身影若有所思。

  一路上,她和吴越几乎没说过什么话,也不坐在一起。偶尔对视,很快就移开。一看就是在闹别扭。

  

  我兴师问罪:“你俩怎么回事?黑壮,你是不是惹敏儿生气了?”

  吴越否认:“我没有。”

  我继续逼问:“没有?我不信。你们两个之间绝对发生了我不知道的事,说不说?”

  “……真没有。”吴越转着酒杯,语焉不详:“也不算什么大事。”

  我放下果酒起身,绕过程序,抓住吴越的衣领摇晃:“快说快说!不说我就揍你!”

  吴越无奈地看向程序:“喂,她这样你不管?”

  程序撑着侧脸:“管不了,她是我祖宗。”

  吴越:“……”

  

  我持续捣乱,弄得吴越杯里的酒液洒出来。他没办法,低低说了一句。

  音乐到了高潮,声音太大,他又说得含混,我没听清:“什么?”

  程序在一旁冷静补充:“他俩打了个啵。”

  “哈?”

  我不敢相信,看向吴越,他别过了脸,一副羞耻的模样。

  我的下巴掉到了地上。

  天呐。

  “你俩?打啵?”

  原来听到好朋友亲了个嘴的感觉是这样的,非常之震惊,非常之震撼。

  仿佛当初我和程序。

  “这还不算大事?”

  

  吴越,185,体育生,黑皮,爽朗狗狗,唯二的缺点:脑子不好,贱兮兮。

  丁敏儿,167,艺术生,冷白皮,钓系美人,追求者众多。缺点:没有。

  他们两个,时常斗嘴,大多数都是吴越先去招惹敏儿。敏儿看着温柔,损人却厉害,把吴越骂得说不出话,再抛给他一个白眼,战斗结束。吴越像一只落水的大黑狗,还得跟在敏儿身后,哄她高兴。

  爽朗大黑狗x冷御钓系美人

  CP竟在我身边。

  

  “谁亲的谁啊?”

  我可太好奇了。

  吴越不好意思,盯着空了的杯底:“她强吻的我。”

  我:“嘶!强吻?!”

  似曾相识。

  我一下来了兴致,激动之余抓住吴越的手:“细细说来。”

  程序拎我的后领,把我拎到身边:“好好说话,不要动手动脚。”

  “就她的追求者,那个狗皮膏药汪洋又来骚扰她,我刚好在,听着汪洋在那叽叽呱呱地表白,特烦,拉着敏儿想走。结果……”

  “结果?”

  吴越有点说不下去:“结果,她突然抓着我的衣领就亲了上来,还说……”

  “说什么?”

  他脸偏过去,耳朵微红:“说她喜欢我这样的。”

  “我靠!”我惊叹,“没想到,敏儿还挺虎啊,强吻兄弟这种事居然都做得出来。”

  程序在一旁幽幽地说:“你俩卧龙凤雏。”

  我:“……呃……”

  “后来呢?”

  “后来她就说是失误,然后不理我了。”说到这里吴越眼神黯然,“她先亲的我,不应该我生气吗?她为什么不理我?”

  我双手抱胸,一针见血地指出:“害羞了。她不理你,你理她嘛。”

  吴越:“不要。”

  “?”

  他又倒酒进杯子里:“我也害羞。”

  我和程序:“……”

  

  我坐回原位,敏儿终于回来,还以为她在洗手间被拐卖了。她用纸巾擦着纤纤十指,我忽然坏心大起,故意大声说:“哎呀,和好朋友打啵是什么感受呀?吴越?”

  吴越端杯的手指顿在半空。

  “是不是挺变态的?敏儿?”

  敏儿擦手的纸巾皱成一团。

  程序:你内涵的不是你自己?

  我还要继续调侃,左右两边同时传来一男一女的声音:“闭嘴。”

  我笑嘻嘻:“喔,不愧是亲过嘴的关系。”

  敏儿吴越:“……”

  

  我逗了他们一会儿,气氛才不那么僵。杯子里的果酒没了,还想喝,程序却不许。我都学猫叫了,他也只是掐我的脸摇头。果酒又没那么容易醉。这个混蛋,一朝被猫咬,十年怕强吻。

  

  我趴在吧台,抱着杯子,斑斓的彩灯光线划过玻璃,照出漂亮的颜色。我转着玩,程序说要离开几分钟,我耳朵竖起来。等他一走,我立即拿起敏儿面前的酒杯,仰头喝了两口,满足地咂嘴。还想喝,被抢走了。

  敏儿把剩下的全喝完,说:“不能喝了,待会儿我会挨骂。”

  我又瞄向吴越的酒杯,他摇摇头:“不行,程序会打死我。”

  我愤愤捶桌:“臭程序。我亲爹管得都没他严。”

  

  我暗暗骂着程序,酒吧里的歌声忽然停止。过了大约半分钟,音乐重新启动,钢琴的前奏缓缓流淌,响起一个清澈低缓的男声,娓娓唱来,我听着耳熟。一首粤语歌,我之前听过女声版。

  酒吧里一时安静,又陡然沸腾。

  我寻着歌声的来处看去。

  酒吧老板开辟出一片空地,由于是新搭建的,舞台有些简陋,没有装饰,只有乐器摆放,地上杂乱的电线交错。一束孤独的光打在正中央,男孩子坐在麦架前,一条腿踩着高凳的踏脚横杆,一条腿伸展,坐姿随意。他穿一件白色衬衫,蓝色领带束缚着他的喉结,下身黑色九分西装裤,因着坐姿,露出一截骨感的脚踝。垂着眸,他低低地唱,漫不经心。

  

   「我的伤心

  衬托你的伤心

  尴尬身份给你慰问

  同时做失恋者也好

  我与你都总算衬」

  

  学校临近放假,这里聚集着周边几所高校的学生,或考后放纵,或借酒浇愁,或调情暧昧,不论什么目的,一个英俊出众的男生突然出现在视野里,用干净的嗓音唱着多情的歌,任谁都要多看一眼。

  

  身后有人在议论:“我靠,那人谁呀?好像是学生。我们学校有这么极品的帅哥我怎么不知道?”

  “不是我们学校的吧。”

  “靠,长得这么帅,声音也这么好听,有女朋友吗?”

  “这么帅的一般都有女朋友了。”

  “这首歌叫什么呀?”

  “我刚识别出来,粤语歌,叫《孤雏》。”

  “会唱粤语歌的男生好加分。”

  “这歌有点悲啊,帅哥失恋了?”

  “该不是唱给台下的某人听的吧?”

  “等下去问他要微信不就知道了。”

  “你去你去,我不敢。”

  我回头看了她们一眼,两个女生没有注意到我,看着台上的白衣男生满眼惊艳。

  

   「无情人做对孤雏

  暂时度过坎坷

  苦海中不至独处至少互相依赖过

  行人路里穿梭

  在旁为你哼歌

  你永远并非一个」

  

  潮湿的下雨天,整个城市笼罩在烟雨蒙蒙之下,江南的夜晚,静谧之中潜伏着喧嚣。酒吧里,有人唱着不算明快的歌,像外面细密的雨,轻轻滴落在心弦,叩问着人心。距离不远不近,程序的面容影影绰绰,他似乎只是随便唱唱,又似乎很认真,手指敲打着节奏。

  

  敏儿挤我:“程序什么时候会唱粤语歌了?还挺标准的。”

  我眼睛只在他身上,摇头说不知道。

  吴越插嘴:“肯定学了很久。可恶,又被他装到了。”

  

   「难停留在你心窝

  做回路过孤雏

  虽知这一世令你幸福或者不是我

  自言自语都可

  自怜自爱都可

  你笑了不需要我」

  

  歌曲的末尾,程序终于抬眸,隔着人潮,隔着满室艳羡与爱慕,掌声与欢呼,望向我这里。

  我想我会永远记得这一眼。这个六月下着小雨的一天,有人在花花世界里,为我唱了一首歌。这里灯光昏暗,他独独望向我,将满腔的爱意尽诉。

  程序走下台,在众人的目光里,缓步而来。有人开门,风铃清脆,四面八方的风挤进屋内,汇集到他身上,仿佛找到了落脚点。

  风止,我心怦怦然。  

  就快要到我面前,只差两米,有人阻拦了他的脚步。

  刚才在我身后讨论程序的其中一个女生,捧着手机,羞涩地低头问他:“请问,能交个朋友吗?”

  

  我第一次,产生了不高兴的,类似于不耐的、焦躁的、紧张的情绪,像潮水一样将我包裹。

  是了,当你真正喜欢一个人的时候,看着他被别人表白,怎么会高兴呢?

  星星罐子,只能由我填满。

  程序的心,只能由我占据。

  我想,我现在算是很喜欢,很喜欢程序了吧。

  

  有人开路,其他人纷纷蠢蠢欲动。许多人亮出二维码名片,其中不乏男生。程序被众人注视着,却并不慌,下巴朝我这里虚虚一扬,说:“有主了。”

  于是风又向我吹来。

  我昂首,接住了落在我肩上的,这整个世界的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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